220 不必跟来
作者:臻棠      更新:2020-04-01 05:48      字数:6102

南皓渊、嘉王爷、叶洪等人的目光齐齐聚焦到了谢文身上。

明安帝亦是面色平静地看了过去。

谢文定了定神,缓缓抬头,朝明安帝恭敬一拜,镇定自若地道,“太子之疑问,微臣可以解释,入京为官是微臣平生夙愿,前几次之所以放弃,是水患未除,放不下盐城百姓。微臣问心无愧,但太子的确言之有理,韩老夫人是微臣母亲,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避免不了瓜田李下之嫌……微臣任凭皇上发落。”

南皓宸锐利的眸光轻轻扫过他跪伏在地的身姿,一语未发,回眸望向了明安帝,静等他的处置。

南皓渊、嘉王爷和叶洪等人一致地沉默。

明安帝似有些疲累地抬手一挥,口吻称得上温和,“爱卿,起来罢。”

南皓宸眸色陡然一深,愈发阴郁黑沉……父皇生性多疑猜忌,他方才一番话应是说到他担忧之处才是,为何不是下令将谢文关起来!

“微臣,谢皇上。”

谢文从善如流,依言站了起来,同时心下一松。

明安帝揭过谢文一事,转而继续道,“韩氏罪名确凿……众卿认为,该如何处置?”

叶洪上前一步道,“依当朝律法,犯下弑君谋反之罪,当株连九族,凌迟处死……可她手中有先皇所赐免死金牌……能逃一死,但必定要受刑罚!”

嘉王爷老神在在开口,轻哼了一声,“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先皇所赐免死金牌到底有没有用,还要让皇上定夺……韩氏犯下如此大罪,就是一死,也难辞其咎!”

“如此说来,你二人认为应该将韩氏下狱,于两日后与谢重一府人一同处死。”

明安帝一番话说得情绪不明,面上看不出赞同之意,话语里亦听不出反驳的味道。

南皓渊眸光微闪,面露沉思,稍顿后,开口道,“儿臣以为,韩氏背后是否有人、她是否还和南跃等国暗中勾结,都还未查明,不宜轻举妄动……父皇可以假装不知,派人暗中严密监视她,若查获消息,也许还能反过来加以利用,一箭双雕。”

南皓宸眼中卷起一阵阴风,猛烈地扫过南皓渊,看不惯他一人抢了风头,接着道,“儿臣以为七弟说得有些道理,但调查韩氏、等待她下一步动作,时间拖延地只怕太长,万一从谁那里走路了风声,韩氏做了防备,另有所图,便是得不偿失。儿臣认为还是将韩氏抓起来,严加拷问得好。”

南皓渊暗中看了一眼南皓宸,两人目光相对,剑拔弩张,谁也不愿退让一步。

而叶洪闻言,却是若有所思地不住点头,也不知他到底是赞同南皓宸所言还是南皓渊的提议。

嘉王爷亦是做沉思状。

在一片安静、压抑、沉重的氛围中,谢文往前走了几步,对明安帝开口,“皇上,微臣以为,对韩氏的处置,可以等从谢重的嘴里问出什么来后再议,他和韩氏多年,必然对她很是熟悉,他知道的东西也许会很有用。”

南皓宸的眸光倏而警惕地扫向谢文,“谢相这般提议,莫不是存了解救谢重的心思?”

面对南皓宸纯属污蔑性质的质问,谢文沉稳对答,“微臣不敢,望太子明鉴。”

南皓宸张口正要回他,却被明安帝喝住,“好了!今日就先商议至此,就按谢相说的做,先从谢重找突破口,再说按兵不动,还是即刻处死!”

“朕乏了,众卿也退下罢。”

明安帝话落,便站起身来走了,留给众人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

“恭送皇上(父皇)。”

南皓宸转身离开,与谢文擦肩而过,低低冷笑一声,“谢相真是受父皇倚重。”

“太子殿下言重了。”

南皓渊紧随他后,对谢文的态度明显和蔼了不少,却也只是意味深长地喊了颔首。

叶洪倒是与他打了招呼才走,唯有嘉王爷和善地拍了拍谢文的肩膀,“谢相,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多保重啊。”

谢文一愣,随即正了神色,“多谢王爷提点。”

嘉王爷笑而不语,与他并肩出了御书房。

……

仁寿宫。

章太后披着外衣在凤榻上小憩,惠嬷嬷小心翼翼地掀起珠帘,引一位宫女进去。

惠嬷嬷在章太后近前小声道,“太后娘娘,采荷回来了。”

章太后应了一声,缓缓睁开眼,坐正了身子,慈祥平和的眼眸淡淡瞥了一眼面前的人。

采荷规规矩矩地见了个礼,而后道,“太后娘娘,您吩咐采荷的差事办好了。”

明安帝之前来看章太后,他离去后,章太后才想起之前就忘了送的一方贡品砚台,便吩咐采荷去了一趟御书房,将砚台送到了伺候明安帝的人手上,彼时,明安帝正和众人在商议韩氏之事。

章太后轻轻‘嗯’了一声,话音微凉,“说罢。”

……

谢重再一次见到了明安帝。

他抬起死气沉沉的面庞,暗中攥紧了拳。

明安帝微沉的目光上下扫视着谢重,干净的囚服、逐渐愈合的伤口,打理好的乌发,已没有天牢犯人应有的狼狈,反而与常人无异,只除了……他眼中的了无生气、绝望、麻木。

明安帝并不意外、甚至没有怀疑为何谢重眼下有如此‘好’的待遇,因为他印象中澹台无昭的风格就是如此,他眼中看不得脏污和丑陋,哪怕是极恶不赦的犯人到了他手里,不被审讯时,面目身躯都要打理得干干净净——他是个连杀人都追求美感的人。

“朕已经知道了,仲秋宴的刺杀、秘密开设赌坊笼络官员,都并非你本意。”

明安帝口吻似有些感慨,平静冷漠地注视着谢重,“虽是如此,但你全府上下,必须要死。朕再问你,你可恨韩氏?”

谢重冰寒木然的面容上终于有了松动,他眼中闪过一丝隐晦的恨意,又猛然闭上,声音轻不可闻,“恨。”

明安帝面上浮现满意的笑容,“那就告诉朕,所有和她相关的人、和事。”

谋反之事,绝不可能以一己之力促成,明安帝坚信韩氏必定有同伙……但这个问题,谢重显然是没有答案的。

韩氏的谋反之罪、通敌叛国之罪,皆是他伪造!

谢重有气无力地道,“微臣……已将所有知道的说了。”

明安帝眯起眼眸,“月涵儿的死,当年有她一份,朕相信你恨她……但不信你真的会对朕全部说实话……谢臻凉,是不是被韩氏掌控在手里!”

谢重眼皮一跳,他不得已睁开了眼,面上展露一丝焦急之色,脱口而出的话音尖锐锋利,“皇上这话是何意!”

明安帝审视着他的神情,良久,才道,“你还在乎谢臻凉,她被你的人保护着。”

明安帝本想诈一诈谢重,试探谢臻凉是不是被韩氏抓了起来威胁他,但瞧谢重流露出的焦急和在乎不似作假,他干脆转了思路,“朕可以向你承诺,放谢臻凉一条生路,若她是在韩氏手中,只要你助朕查明她的同伙和背后之人,朕帮你救了她,安顿好她的一生。”

谢重咬紧了牙,眸色挣扎。

明安帝颇有耐心地等他作出决定,除去谢琼华和韩氏,相府唯一没有落网的就是谢臻凉,谢重把她藏起来又如何,安稳一时安稳不了一世!指望他手底下的人护她一辈子?简直太天真!他是一朝帝王,只要他想,天涯海角也能将谢臻凉抓回处死!

“好!万望皇上记住今日之语!”

谢重忽而开口,对着明安帝深深一拜。

明安帝缓缓笑了,眸底浮现几分嘲弄之意,谢重,还是一如既往地……愚钝,帝王之语,焉能全信?

谢重继而道,“微臣确实将知道的全说了……其他的,还需皇上秘密将韩氏绑来——严刑拷问,但不要惊动任何人,以免打草惊蛇。”

“微臣有办法,让她将全部实情都吐出来!”

明安帝闻言,眸色沉了下去,本以为谢重知道得更多!

他微一沉吟,甩袖离去,“允了!”

言罢,转身离开。

随明安帝而来的侍从紧紧跟上,谢重牢房前的灯火也逐渐暗了下去,重归平静和黑暗。

谢重的眼睛却极亮,唇边浮现苍凉的笑意……终于,要结束了。

……

相府。

夜已深,韩氏的房内漆黑一片,然仔细察看,依然能发现从窗户处传出的微弱亮光。

韩氏躺靠在窗边的贵妃榻上闭目养神,旁边亮着一星烛火,忽而,窗户的窗棂动了几下,而后,有一人翻身跃了进来。

韩氏听闻动静,很快睁开了眼,坐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她脚边的人,眼神陡然一狠,眯起眸子,冷声质问,“失手了?”

地上的阿祥急忙沉声回道,“主子,皇上突然去了天牢!阿祥到时,正碰上了皇上从马车上下来!不敢擅作主张,不得已退了回来,欲请示主子!”

韩氏闻言,心中惊疑,面目凝重地站了起来,“可知皇上为何又去见了谢重!”

谢重罪责已定,万万不可能有翻身的机会!但明安帝怎么又去见了他!

“阿祥不知。”

“废物!”

韩氏低声喝了一句,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陌生的冰冷声音飘了进来——

“韩老夫人,眼下不是生气的好时候。”

韩氏神色顿时紧绷,阿祥从地上一跃而起,将她护在身后。

正对着二人的前方,有一人渐渐从黑暗中走出,看身形,是一年轻的女子,她戴了面纱,遮住了样貌。

韩氏打量着眼前突然冒出的人,眸光扫过她身上的衣饰,面色一缓,心中了然。

阿祥同样注意到了女子的穿着,心头一凛,她是……宫中的人。

“你为何来?”

女子目光掠过韩氏发号施令的高傲姿态,眼神微冷,却未发作,“我家主子派我来告知韩老夫人一声,皇上查出了谢重的背后主使——正是老夫人您。”

韩氏心下顿时一寒,眼神狰狞,“什么背后主使!这都是谢重一人造下的孽!与本夫人无关!”

女子无视她的怒火,也并未出言安慰,继续冷静地道,“老夫人这话还是留到天牢再说,谢重、陈海都供出您才是幕后指使,将一切罪责都加到了您的头上,皇上已经信了,很快,会派人来将您秘密抓捕回去。”

“老夫人,您好自为之。”

韩氏听到这里,一切都明白了!怒极反笑,谢重!该死的孽障!自己要死了,还不忘来这一手陷害她!狠!够狠!你隐藏得够深!

她就该早一步下手杀了他!

女子说完,转身就要离开,韩氏注视着她的背影,平静地冷冷一笑,面上竟丝毫没有大难临头的担忧之色,“站住!”

女子面色不虞地停住,转身冷淡地回问,“老夫人有什么要说?”

韩氏面露阴狠,笑意冰冷,“你回去告诉你主子,让她救本夫人。我若撑不住,吐出了所有的秘、密,她也休想好过!”

女子冰寒的面色彻底沉了下去,唇边勾起一丝弧度,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韩氏面色蓦地一沉,口吻狠辣,“采荷,明安帝的血统……那位子,本不该他做!”

采荷笑容扩大,却愈发地冰冷,威胁、警告道,“老夫人,慎、言。”

随即,转身离去。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见,韩氏坐回了贵妃榻上、轻轻按揉太阳穴,阿祥才动了动身体,走回韩氏身边。

低声问道,“主子,宫里那位可是已经安排好了?她派人来,只是……提醒一下主子。”

韩氏面上浮现理应如此的笑意,“我若说出她的秘密,她的一切都完了,她不敢赌。”

一阵风,忽然从没关紧的窗户吹进来,吹灭了一星烛火。

一片黑暗中,房内响起韩氏低哑的声音,“不必点了,扶我去休息。”

……

韩氏所住房檐之上。

浩瀚星空之下,一名少女单手托腮,随意慵懒地靠坐着,夜风寒冷猛烈,吹起她绯红如霞的衣裙,三千青丝如水荡漾,丝丝缕缕随风飞舞,几缕墨发萦绕面庞,隐约可见其倾城颜色。

谢臻凉微微抬了抬眸,朝东南方向看去,视线尽头,有一人的背影已成了黑点。

今夜,从墨沉霁口中确认抓捕韩氏的时机成熟,谢臻凉特意来蹲点,以防出现意外,她本以为自己这趟只是打个酱油,却没料到,听到了不该听的秘密……事情变得复杂了。

她优雅地站起身来,口中轻声吩咐身后之人,“回去给你家主子禀告消息,不必跟来。”

言罢,身影瞬间消失。

墨沉霁派来的暗卫见此愣住,却很快收敛,亦闪身消失。

事情有变!他必须尽快回禀主子!

……

皇宫,仁寿宫,章太后的寝殿。

惠嬷嬷于一片黑暗中,悄悄走至凤榻旁,低声道,“采荷回来了。”

透过精美雅致的朦胧纱帐,传来一道低缓轻柔的嗓音,“嗯。”

“娘娘放心睡罢。”

惠嬷嬷又道了一句,悄无声息退了出来。

夜黑风高,精致宏伟的仁寿宫中一片寂静,数十暗卫隐于章太后的寝殿四周,却无人发现,有一特别的人从外面进了她的寝殿,又安然无恙的出去……

谢臻凉离开暗卫的监控范围,身影隐没在仁寿宫一处不起眼的边角。

她蹲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花丛林叶中,神情悠哉,双眸发亮,微一思忖,唇角勾了个意味深长的笑,闪身离开。

……

从天牢见过谢重后,明安帝没有回寝宫,而是去了御书房。

谢重的提议,他还需再思考,此刻他的心中,很是烦乱。

真正有谋反之意的是韩氏,于他而言,并非只是个抓起来严刑拷问、或是杀了一了百了的简单事情,因为——

他所信赖的血戈卫首领寒刃,是她的亲子。

韩氏的所作所为,寒刃知道多少,亦或者他是否参与其中,明安帝一概不知……而处置各地方赌坊以及涉案官员,是他亲自前往处理,若是包庇了他们,吞没财务……

明安帝已不愿再设想下去,谢重、寒刃、韩氏……他自以为对自己忠诚的人,原来竟都有别的心思!

明安帝自嘲地哼了一声,面色冰寒地仿佛能冻死人,一拳重重地砸在御案上!

正在此时,节单走了进来。

低垂着头,小心翼翼地回禀,“回皇上,昭世子回了信,答应了随时可以让人拿下韩氏,任皇上拷问。”

澹台无昭愿意出手对付韩氏,明安帝心中有了几分底气,他微微颔首,“你再去给他传一封信,朕已想好了时机,宜早不宜迟——就今夜!”

节单一躬身,“是——”

“不用了。”

节单的‘是’只发了半个音,便突然被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

节单一个激灵,没察觉到杀气,他只迅速转身看去,而未动手!

而明安帝惊愕的目光胶着在女子身上,一动不动。

谢臻凉仿佛鬼魅般,突然出现在御书房内,她缓步走近,绯红的衣裙张扬热烈,一张举世无双的绝色面容,完美无暇。

肤白如雪,莹润而有光泽,灵动潋滟的妩媚桃花眸,闪耀着摄人心魂的瑰丽光彩,澄澈、温暖,粉唇嘴角上翘,似笑非笑,她面相温软,偏她神色清冷如九天玄女,浑身上下散发着超脱凡尘的空灵气息,透着漠视世间万物的凉意,让人仰望却不敢靠近,以为能近她身,却在她眸光扫过来的一瞬,不由自主地退却。

“我是白九,世子派我来与皇上相商。”

一句话,道明身份和来意,唤回了节单和明安帝的神思。

明安帝神态回复如常,挥手让节单下去。

锋利威严的眼眸注视谢臻凉,口吻警惕,“昭儿回的信中,并未写明你会来。”

谢臻凉不假思索地回道,“我是擅作主张,无意中得知了一个秘密,才深夜来访……皇上是怀疑我的身份?”

明安帝听闻她口中‘秘密’两字,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一种不太好的直觉……难道,谢重、韩氏之间的事,又有其它转机?

他急切地想要知道,但在此之前,要确认她的身份。

“不假。”

谢臻凉第一次在明安帝面前露真容,他心中有疑,她丝毫不意外。

她将袖中的一枚印章拿出来,眯眸笑了笑,“‘冥间’冥主的印章,皇上总是认得?”

谢臻凉离明安帝不远,她手中的印章,他看得一清二楚,质疑的眸色一收。

谢臻凉重新收回袖中,自己寻了一把椅子,单手拖到明安帝对面,心安理得地坐下。

明安帝脸色一黑。

谢臻凉恍若未见,面露浅淡的笑意,开门见山,说出她想让明安帝知道的,“半个时辰前,我在韩氏房外,听到有人跟她通风报信。”

明安帝心头一震,眸中霎时闪过狠厉之色。

“没错,就是谢重、陈海供出她是幕后指使,皇上打算秘密抓捕她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