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 凉堂妹,送你
作者:臻棠      更新:2020-04-01 05:48      字数:6051

“我不想我爹就这么死了,我娘的事对他打击太大,这么些年支撑他活下去的是仇恨,而不是我。不然,他也不会对我疏离,将我嘱托给别人照顾,而不是他亲自陪伴在我身边。”

“他活下去的意志里既然只有为我娘报仇,那就让这个‘仇’接着存在好了,也许时间一长,我可以改变他的想法。”

“韩氏不是轻易能对付的,我爹他失策了,这一局,他终究看不到韩氏身死的结果。她知道章太后的秘密,章太后不得不保她,母子连心,明安帝只怕也要保她。”

“但是这一局输了没关系,还可以重头再来,我为他想好了。”

谢臻凉说得平缓,字字清晰。

澹台无昭却听得眸色愈发浓重,望着她乖巧温顺的模样,薄唇不自觉地紧抿了起来。

万分后悔,方才在相府就应该一掌劈了韩氏,让她解脱,也让谢重解脱!

如果此时谢臻凉抬头看他的眼,就会发现他的异常,而多年后,她回忆起来,会明白,他的这种情绪,叫嫉妒。

澹台无昭收了视线,往前走。

谢臻凉突然发现,他走快了,她跟不上了,但她也懒得动,就跟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你说我日后当个郡主怎么样?”

澹台无昭闻言嗤笑了一声,冷冷地道,“怎么?你要给你爹谋个王爷的位置。”

谢臻凉在后边回道,“是啊,本来我想,他大概更适应丞相的位置。”

毕竟在那位置上做了十几年了。

澹台无昭不知怎么了,竟紧接着插话道,“你还为谢文想了,怕他从相位上下来,没了脸面……还嫉恨谢重。”

谢臻凉呵呵一笑,小跑了几步到他身边,声音清冷而平静,“我看起来像对谁都好心的人吗。”

澹台无昭侧眸看了她一眼,眸光有些晦暗,“不。”

你挑人。

谢臻凉挑了挑眉,“你不是说谢文比我爹更有才能,更适合做丞相吗?”

“我觉得在理。”

澹台无昭脚下一顿,却也只是一瞬,紧接着若无其事向前看,耳边是谢臻凉的话语,“我爹跟京中浸淫权势的人精比起来,还是过于耿直了,有我护着,要好得多。”

澹台无昭终于能心平气和地提起‘谢重’这两个字,“谢重若出来,赵曼、谢临之,没有理由再关在天牢。”

谢臻凉似笑非笑,“无所谓,总之,王妃、世子不会是他们。”

澹台无昭淡淡睨了她一眼,未再说什么,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

谢臻凉边走边思索,忽然想起了什么,倏而抬眸看他,“明安帝不是先皇的亲子……这事儿,你清楚吗?”

澹台无昭漫不经心地回道,“爷没比你早知道。”

谢重因仲秋宴刺杀之罪入狱后,他才派人着手调查了韩氏,如此短的时间内,并未查到她和章太后来往的蛛丝马迹,也是今夜,盯着韩氏之人递了消息才知晓,同时也知道了谢臻凉尾随采荷离开。

澹台无昭心中清楚谢臻凉不会是个安分的主,一念之下,就去了相府转悠,凑巧抓到了章太后派来的南跃人,果不其然,在明安帝的御书房见到了她。

当然,这话他不会对谢臻凉细说,谢臻凉也就无从知晓。

“哦。”

谢臻凉也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声。

明安帝非正统,却稳坐九五之位,于天下人来讲都是天大的事,一旦传出去,他的位子绝对坐不稳,先不论京中欲取而代之的权贵有多少,南跃本就对启尚虎视眈眈,欲扩张疆土,定然会紧紧抓住这个机会,派兵攻打,到那时,外忧内患,启尚危矣。

澹台无昭和谢臻凉不觉得明安帝治理启尚,有什么不可以,帝王之位,有才之人居之,血统于他们而言,是次要。

换句话说,为了避免帝王之位更迭引起的动乱,他们二人志同道合——助明安帝稳坐江山之位。

……

谢臻凉回了镇国将军府,墨沉霁未睡,一直在等她。

罗娘、陈星河、亿叔等人都在。

墨沉霁见谢臻凉安然无恙地回来,心下一松,起身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她,亲手递给她一杯热茶。

而后,在她身侧翩然落座,望着她的墨眸温和包容。

谢臻凉在几人灼灼的目光下,饮下一杯茶水,驱散了一身寒气。

这才将她找明安帝相谈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略去了一些不适合眼下说的重点。

比如,她就是澹台无昭身边那个‘风头正盛’的白九。

谢臻凉继续开口道,“皇上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他要对付韩氏,我爹最合适不过。”

谢重本就对韩氏有仇,不会背叛明安帝是其一,其二就是谢重也算与韩氏交手多年,多少熟悉她的行事风格,比起一个对韩氏毫无了解的人来说,他出手更容易一击即中。

墨沉霁微一思忖,颔首道,“若真能如此,倒是两全之策,谢相一来可以洗刷身上的冤屈,二来,也不必一心寻死。”

陈星河是个聪明人,很快便想得通透,急忙不住地点头,“我赞同!”

顿了顿,还是不放心,欲确认道,“若是相爷能与皇上站在一处,那我爹就能放出来了吧。”

谢臻凉闻言,侧眸看向了他,将他眸中隐藏的欣喜雀跃看在眼底,微勾唇角,“是,不过……一切还要等,等皇上和章太后那边的消息再说。”

明安帝在没有亲自证实事情真假的情形下,是不会愿意听她的任何话的。

陈星河微微一愣,心下有些失望,时间拖得越久,他爹受到的伤害就越大……他不由地焦虑地问道,“要等多久?”

谢臻凉不假思索地回应,“最多两日。”

后日,就是相府上下斩首示众的日子,明安帝能考虑的时日不多,而谢臻凉也不会给他太多时间考虑。

陈星河闻言,微垂眼眸,紧紧攥紧了拳,亿叔见他如此,心下叹了一口气,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墨沉霁还在与谢臻凉商议,“要说出事情的真相,必然要推出仲秋宴刺杀的真正幕后主使——谢琼华,如此,归西阁也逃不了干系,还会牵连到武威将军府。”

谢臻凉心下明白他的意思,微一沉吟道,“眼下,只凭这件事,还扳不倒武威将军府,赵忠义完全可以将赵何熙推出来顶锅……况且,时局也不允许皇上再对赵忠义下手了。”

因着谢重的事情,明安帝整顿地方官员,已经引起不小的动乱,正是多事之秋,而赵忠义戍守边关多年,可谓居功至伟,而朝中根本没有能顶替他的武将,明安帝一旦动了赵忠义,就是对南跃大开方便之门,明安帝不会这么傻。

墨沉霁自是看得清楚这些,他明白眼下不是对赵忠义出手的好时机,“嗯,只是该让皇上知道的还是要让他知道……况且,他也已经对赵忠义有了提防之心,暗中一直在寻找能堪当大任的朝臣之子,培养他成为能替代赵忠义的将军,但似乎得来的结果并不乐观,人才难寻……谢临之的武艺也算出类拔萃,原本是皇上看好的人选之一,甚至打算将唯一的嫡公主下嫁于她,但不想,出了谢相的事,所以……”

“他转而看上了谢庭轩。”

谢臻凉了然一笑,原来如此……赵忠义在外头作威作福这么多年,明安帝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功高震主还不知收敛,明安帝怎么能容他,原是早就动了心思。

陈星河在一旁听得愣神,不禁咽了咽口水,心中升起一种拔腿就跑的冲动……他只想救回他爹,然后去和他娘团聚,以后过上平淡富足的日子,可没想参与这些事情。

他心中正在挣扎,忽觉谢臻凉扫过来的玩味眸光,淡淡的笑意中透露着危险,他心底一凉。

谢臻凉意味深长地说道,“陈星河,你若不舒服,就回去睡吧。”

陈星河不知怎么了,脑子一抽,斩钉截铁地回道,“不,我听着,我喜欢听。”

谢臻凉顿觉好笑,回过头去,没有理会他。

“韩氏知道了章太后的秘密,这么多年,还能安然无恙活到现在,她背后,只怕不会那么简单。”

墨沉霁说的也正是谢臻凉考虑到的,想了想又道,“嗯,韩氏的底细尚未摸透,不宜打草惊蛇,应放长线钓大鱼……皇上他,应当也会如此决策。”

而这,也是她为谢重谋身份的前提。

……

第二日,在御书房歇了一夜的明安帝按时去上早朝,端坐龙椅之上,面色平淡,虽不至于冷着一张脸吓人,但也少了往日的温和慈悲之色,众朝臣心中冒出了一个一致的结论——他们的帝王,心事重重。

下了朝后,南皓宸、南皓渊、谢文等人,欲拜见明安帝,却被挡了回去,“皇上昨儿批阅了一夜的折子,累得不轻,几位殿下回罢。”

内侍回话回得很是坚决,几人识趣地没有再坚持。

几人相伴出宫,南皓宸和南皓渊一左一右,将谢文夹在中间,嘉王爷在后面慢慢走着,颇有几分事不关己的散漫之态。

南皓宸阴恻恻的眸子望向了身侧的谢文,质问道,“谢相,韩老夫人如何?”

谢文闻言,不卑不亢地回道,“她院中的下人来禀告,昨夜染了风寒,引发旧疾,请了大夫过府,病得不轻,卧床不起。”

南皓宸似笑非笑地道,“哦?还真是巧。”

南皓渊明显地比南皓宸和颜悦色,他叮嘱谢文道,“谢相还是要多注意着老夫人的身体,多在床前尽孝心,父皇很是看重孝道。”

谢文懒得去揣测南皓渊说这番话是好心还是假意,左右他不会听进去,从善如流地拱手相谢,“多谢殿下提点。”

南皓宸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听闻七弟府上的谢侧妃跑了。”

南皓渊眸子一沉,面上镇静,口吻平缓地道,“皇兄哪里听来的消息,谣言而已。”

南皓宸显然是不信的,“七弟说什么就是什么罢,左右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子,死了也没什么重要,当然任凭你处置。”

谢琼华是谢重的女儿,谢文是她的伯父,再怎么说也有血缘关系,难保他听了南皓渊杀了无辜的谢琼华,心中会有什么想法,南皓宸就是看不惯南皓渊别有用心、示好谢文,当着谢文的面提,纯属是来膈应他的。

南皓渊轻笑,面色如常,“皇兄还是顾着自己的后院罢,听闻皇嫂刚有了身孕,希望这一胎,能保住,且如皇兄所愿,是个儿子。”

南皓渊话中的讥讽嘲笑之意,惹怒了南皓宸,他唇角勾起危险魔魅的笑意,阴郁的眼中似有狂乱的风暴卷起,“七弟,当心祸从口出。”

南皓渊见他发怒的样子,心下一阵松快,却也懂得见好就收,当即有礼地笑道,“是,皇兄教训得是。”

夹在两人中间的谢文,浑身上下都不舒坦,他微垂着头沉默,装作没听见。

嘉王爷在后头,瞧得摇头叹气,完全一副看热闹的心态。

……

另一边,下了朝的明安帝去了王皇后的寝宫,二话没说,躺在床上睡下。

王皇后一时摸不着头脑,却是闭口不问,亲自伺候着。

服侍明安帝睡下,她这才退出来,贴身宫女立即迎上来,通禀道,“皇后娘娘,太后娘娘派人来请皇上过去。”

王皇后微讶,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叫醒明安帝,却见惠嬷嬷走了进来,她当即明白定然出了什么事情,不然章太后不会派自己的贴身嬷嬷来请人。

“拜见皇后娘娘。”

王皇后笑着让她起身,“皇上沾床就睡着了,听闻昨日累了一夜……母后派嬷嬷来请,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惠嬷嬷笑容得体地回道,“皇上既然睡下了,那老奴等皇上醒了,再来请。老奴告退。”

王皇后微笑颔首,直到她的背影远去,才收起脸上的笑意,朝殿内望了望,若有所思。

……

仁寿宫。

惠嬷嬷回来复命,章太后似料到了一般,笑意如常,“他这是……跟哀家置气呢。”

惠嬷嬷闻言也笑了,轻声附和道,“皇上最是敬重太后,就算知道了那件事,也没有怒气冲冲地过来质问,想必心中对太后是没有隔阂的,只是心中还是有气……刻意避着您,让您知道。”

章太后笑而不语。

她是今早醒来后,才得知昨夜派去助韩氏做戏的人,只逃回来两人,四人死亡,一人被抓。

澹台无昭抓人的时候,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另两人亲眼目睹是他抓的人,自然禀告给了章太后,她听闻,心中却无任何担忧。

澹台无昭明显是故意让她知道,或者说,不在乎让她知道,他已经知晓明安帝非正统皇室血脉的秘密,他如此坦诚,反倒让章太后更加放心。

比起明安帝对澹台无昭的‘既恨又爱’的复杂情绪,章太后对他,是纯然的欣赏。

或许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明安帝忌惮澹台无昭的强大,担忧他有造反之意,但章太后却是认为,明安帝的担忧是多余的,她相信的是——澹台无昭无心皇权。

因为,他若真有心做一国之君,凭他的谋略和手段,早就取而代之。

章太后天资聪慧,自小就是家族以皇后的标准培养出来的,心胸和眼界非常人可比,再加上在宫中几十多年的人生阅历,她比明安帝看到的……更多,也更透彻。

章太后请明安帝过来,就是要与他坦白真相,其实这么多年,她一直想寻个机会告诉明安帝,但一直寻不到合适的时机,这次相助韩氏,被明安帝发现,倒是给了她一个好机会。

……

相府。

在韩氏的热情帮助下,谢文很早就搬了过来,只是这些日子以来,谢文对韩氏一直不冷不热,韩氏倒也未采取强硬的态度,反倒是从张氏、谢庭轩、谢思柔等人身上下手,极力地对几人好,三天两头往他们的院子里送东西,出手阔绰。

但韩氏虽是张氏的婆婆,谢庭轩几人的祖母,可几十年都没亲近过,关系疏远是事实,自然不会轻易就被她打动。

谢思柔性子单纯,一时被韩氏的花言巧语迷住,但私下有谢庭轩教导着,却是定住了心性。

韩氏称病,染了风寒,张氏于情于理都该去探望一下,带着谢庭轩几个子女去了她的院子,却罕见地被拦下了。

张氏心中有疑,却未多想,晚上等谢文回来,如实告知了他。

谢文闻言微怔,一句话将这个话题带过,并严肃地嘱咐道,“这几日,你和庭轩他们都不要往她那里跑了,不得已要去,也要等我回府后。”

张氏自然听出了不寻常,她迟疑着,想再多问,却被谢文以困乏的理由打发走了。

谢文转而去了书房,推门进去,不其然看见窗前多了一道陌生的人影。

他脚下微顿,儒雅英气的面容上不见惊慌,沉稳地迈着步伐走近,视线落在蓝衣女子窈窕的背影上,沉声开口,“阁下是何人。”

女子转过头来,墨发如泼墨,顺滑盈亮,小脸如素瓷般白净如玉,眉目如画,精致无暇,潋滟清明的桃花眸里笑意清浅。勾人心魂的绝美容颜、周身气韵灵动如仙,比房内的夜明珠还要光彩照人。

谢文瞧得一时恍惚,以为自己看见了话本中描述地世外桃源里的妖精。

“谢丞相。”

女子清凉如晚风的声音入耳,谢文又是一阵恍惚……这声音好似有些熟悉。

蓦地,谢文想起了什么,脑中灵光一闪,终于将人和声音对上了号,不敢置信地走近了几步,上下打量,“凉侄女?”

面对他突然亲昵的称呼,谢臻凉只是淡然地点头,“是我。”

谢文心下有些欣喜,“你如何从宫中逃出来的?这几天藏在哪里?”

谢臻凉在明安帝下令围住相府的那一晚被带进宫,本也不是什么秘密,而她在宫中消失,只要有心打听,知道也不是难事。

而谢文显然是那个有心人,又因为谢庭轩的缘故,谢文对谢臻凉的印象还算好,只不过因为谢思柔的事情,他那时对她并没有好脸色,等谢思柔的头发真的长出来后,他也没机会见她一面道句不是……眼下,有了机会相见,态度自然格外地好。

谢臻凉含糊答道,“都是我爹安排的。”

谢文闻言一愣,蓦地又皱紧了眉,语气疑惑,“你爹既然安排了人,能将你救出来藏好,为什么不将弟媳和临之也救出来?”

谢臻凉默了默,这真是个好问题。

她置若罔闻,开口道,“我是来找谢庭轩谈事情的,他说,这事要等你回来一起商量,让我来书房。”

谢臻凉话落的瞬间,谢庭轩推门进来了,手中捧着一株开了花的丹砂草,迎着他爹奇异的目光,将白色瓷盆向谢臻凉面前一递,“凉堂妹,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