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 你没教,我没学
作者:臻棠      更新:2020-04-01 05:48      字数:4370

开了花的丹砂草,原本枯黄的茎叶犹如镀了一层金,灿灿生辉,洁白清香的花朵,晶莹剔透,好似一触就碎的琉璃,金黄簇拥着纯白,美不胜收。

谢臻凉没动,一脸懵逼地看向谢庭轩,“你这是做什么?”

谢庭轩一听,看了眼她脸上疑惑的神色,便知她是忘了,笑道,“入京的第一日,我曾与你说好,丹砂草开花了,请你来看。”

他话音稍顿,又道,“若没有你,柔儿的头发不可能那么快长出来,我与父亲还没来得及说一声谢,这盆赠予你,便当作谢礼罢。”

谢文闻言了然,害柔儿的是武威将军府的郡主,他之前冤枉了凉侄女,而她不计前嫌,依然费心费力治好了柔儿,是该感谢。

随即帮腔道,“侄女儿,喜欢吗,喜欢就收下,不喜欢,伯父再让他换个谢礼。”

谢臻凉清凉淡然的眸光扫过父子二人,瞧他们大有不送出谢礼就不罢休的意思,便干脆地要了,“如此,我就收下了。”

说正事要紧。

谢庭轩见她肯收,温雅一笑,将丹砂草放在了窗台前。

回过身来,眸光看了谢文一眼,最后落到谢臻凉身上,“堂妹有什么事情就说罢。”

谢文正了神色,亦是看向她,她桃花眸中的神采灵动飞扬……谢文忽而一怔,后知后觉想起了什么,眸色一深,语气发沉地道,“凉侄女……这么年,你的眼瞎都是装得?”

谢臻凉的容貌太过惊艳,谢文方才看得呆了,良久才缓过神来,平静下来再瞧她,发现了不对劲。

谢庭轩比谢文先见到谢臻凉的容颜,同样注意到了,她的眼眸与常人无异,并非是以往几次见过的无神空洞,但比起谢文的惊讶,他更为镇定,甚至没有开口问。

第一次与谢臻凉见面时,他就瞧得出来她非等闲之辈,装作眼瞎迷惑世人,像她做得出来的事。

面对谢文的疑问,谢臻凉点头应了,却未再细细解释,笑意淡淡,说出来的话语真假难辨,“是,伯父当知道,我长了这样一张祸水样貌,有些瑕疵,倒算幸事。”

谢文自是明白谢臻凉话中深意……月涵儿是青楼妓子,身份低微,又早亡,独留她一人在勾心斗角的深宅后院中,她无所倚仗,又容貌太盛,不知会惹来多少觊觎嫉恨,以致祸事不断。

谢文顿生感慨,自古红颜多薄命,她为保身,倒舍得装作瞎女多年,不俱世人眼光。

“谢丞相。”

谢臻凉沉稳平静的话音响起,吸引了谢文的心神,他心头一凛,正视她肃穆的神色。

“我今日来,是心中有疑问,想讨个答案。”

谢臻凉定定看着谢文,微翘唇角,似笑非笑,清澈透亮的桃花眸里似蒙上了一层云雾,捉摸不透,疏离冰凉,“若你的母亲和我父亲势如水火,你会站在哪一边?”

谢文眸色倏而一凝,锐利冷沉,“凉侄女,大人的事,你不该过问。”

谢臻凉展颜轻笑,“不该吗?为人子女,我不能袖手旁观,看着我爹去死。”

谢文眸光触及她眸中柔软真切之色,微愣,柔和了冷厉的口吻,却依旧毫不留情地指明道,“你爹的罪名做实,已经无力回天,伯父知你不愿面对事实……但听伯父一句,你爹既然安排了人救下你,你不要做傻事,万不能辜负了他,好好活着,为了你爹。”

谢文说的是真心话。

谢臻凉感受得到,谢庭轩是他的儿子,自然更能辨别得出来他的心意,只是他对谢臻凉的了解比他深,心中明白,自个儿父亲的劝解无用。

他一直在意的,是谢臻凉为何要问那样的问题。

“父亲还是听堂妹说罢。”

谢庭轩自作主张地开口,谢文不悦的看他一眼,这小子,拆他的台。

谢文未再言语,却是默许。

谢臻凉莞尔一笑,“大伯父,我真的只是来问个问题,若真有那么一天,你是站在我爹一边,还是站在你母亲一边?”

谢文闻言,却是哼了一声,“刚才还是‘谢丞相’,这会儿叫上大伯父了。”

他说着,眸光顿时犀利,锁住谢臻凉,“大伯父的母亲是你祖母,你与她的关系再不好,叫一声祖母也无可厚非罢,你叫一声听听。”

谢文是心思细腻之人,自是从谢臻凉的话里听出了什么,联想起她那句摸不着头脑的问题,他心中已经起疑,谢臻凉是不是知道了韩氏与谢重因为月涵儿的死闹翻,结了仇怨,所以才一声祖母都不叫。

而至于为何要问他会站在哪一边,许是因为他长年在外,与二人都不亲近,站在哪一边都有可能。

谢臻凉勾唇,笑魇如花,却冰冷地吐出一句话,“我爹没有叫她一声母亲,我自然也不会叫她一声祖母。”

果然。

谢文叹口气,不用想,她是从谢重那里知道的,“你都知道了。”

谢臻凉应了一个字,落地有声,“是。”

她之所以来找谢文,是要探明他的心意。

谢重的谋划中,既然愿意让谢文为相,不难推断出他与韩氏并非是一路,只是谢臻凉仍旧有些不放心,担忧谢重被谢文蒙蔽了,二人表面疏离,实则是一丘之貉,所以才走了这一趟。

“侄女还是那个问题,假设,有那么一天,大伯父的答案?”

谢臻凉态度执着,谢文拧着眉,不知道心中在琢磨什么,谢庭轩冷不防替他决定了,“自是与凉堂妹站在一路。”

谢文闻声一愣,黑着脸看向了谢庭轩,谢庭轩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转而看向谢臻凉,眉目俊朗,气质沉稳,“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谢臻凉一挑眉头,嫣然一笑,妩媚漂亮的桃花眸里好似盛满了清凌凌的雪山湖水,“堂哥好气魄。”

她丢下这话,不待冷着脸的谢文再张口说什么,抄起窗台上的丹砂草,从窗户跃了出去。

谢文大惊,急忙跑到窗口一看,目光四扫,竟早已没了谢臻凉的身影。

谢庭轩缓步走至他身后,“爹。”

谢文回头,没给他好脸色,重重地一甩袖,坐到了椅子上,“能耐了,爹这个一家之主,干脆让给你做。”

谢庭轩恭恭敬敬作揖,态度十分到位地赔了不是,面上温润笑意如常,不见一丝慌乱,“爹息怒,哪里的话,轩儿只是将爹想说的话说出来罢了。”

谢文沉着脸假笑了一下,不耐烦地挥手让他离开,口吻嫌弃,“下去。”

他这个侄女眼力倒好,直奔轩儿谈事情而不是自己,是知道轩儿能做主罢。

谢庭轩知谢文并不是真的生气,对他的‘驱赶’恍若未闻,不急不缓地道,“听堂妹的意思,叔父的事情似乎仍有转机。”

谢文眉目沉沉地看了他一眼,“你信她有此等本事?”

谢庭轩笃定一笑,几乎脱口而出,“信。”

……

另一边,谢臻凉身手敏捷地出了相府,跃上墙头正要跳下,余光忽见下面立着一人,定睛看去,神色微愣。

澹台无昭似有所觉,微仰了头看她,眸光凉薄漠然,好似无意地扫过她手中的丹砂草,声线平稳慵懒,充满质感,“下来。”

谢臻凉从墙头跳下,张口正要问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就听他霸道地开口,“跟爷进一趟宫,手里的玩意儿交给幽横。”

澹台无昭话音未落,幽横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笑眯眯地走到谢臻凉近前,伸手作势要拿。

谢臻凉很痛快地将丹砂草给他了,进宫拿着花儿确实不方便,“嗯。”

幽横抱着丹砂草,身影再次不见。

“进宫去做什么?”

谢臻凉侧眸问他,澹台无昭不答反问,“轻功会了?”

谢臻凉被他问得一怔,“没有,你没教,我也没学。这个很重要吗?”

澹台无昭未回她,深邃的浅金凤眸里闪过什么,声音毫无起伏地道,“爷带你。”

谢臻凉又是一愣,若有所思,却是向他走近了几步,“有什么事,这么急?”

澹台无昭未曾理会,抬手揽住她的腰往怀里一带,袖摆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张扬的弧度,一白一蓝两道身影消失不见,只余风吹过。

……

明安帝自王皇后寝宫醒来,天色已晚,与她一起用过晚膳,又坐了一会儿,才摆驾去了仁寿宫。

章太后已经等候多时。

母子二人相见,第一次没有了热情的寒暄和亲昵。

明安帝落座章太后对面,面色冷漠,相视无言。

良久,章太后缓缓一笑,慢悠悠开口,“皇帝还在气哀家瞒着你。”

明安帝迎视着她包容慈爱的目光,硬邦邦地道,“朕要听真相。”

章太后出乎他意料地爽快,“事到如今,哀家会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

明安帝闻言,闭眼深吸口气,停顿良久才轻声开口,无波无澜,“你背叛了他。”

‘他’是指的先皇,章太后当然明白。

自明安帝进来,她的目光从始至终没离开过他的面容,面对他毫不客气的质问,神色依旧坦然,“是。”

她说得这一个‘是’字,带着释然,一种仿佛卸下巨大包袱的释然。

明安帝蓦地睁开眼,眸中一片漆黑暗沉,他没有谴责章太后为什么要与别的男人苟且,也没有厌恶、愤怒,他很平静。

章太后丝毫不意外明安帝的这种反应,她继续淡定地开口,“哀家怀了身孕,瞒天过海,让你成为了宫中的皇子,你是哀家唯一的儿子,倾尽一切也要扶持你上位。”

“知道你身世秘密的,除去哀家和惠嬷嬷,还有……韩彤。”

明安帝眼中瞬时闪过浓重的杀意,“母后为何不除了她。”

韩氏的存在,就是个巨大的隐患,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会借此掀起腥风血雨。

章太后失笑摇头,“哀家与她相识于那年选秀,她一心想要入宫为妃,坐拥权势,却被人陷害落选,她认为是哀家害得她,嫉恨到如今。”

“落选后,她用手段勾引谢清,如愿嫁给了他,入府后,她的野心丝毫不减,将一切能握在手里的权势紧紧握住,甚至自己的孩子,也都被她当作满足私欲的工具,她第一个儿子尚且年幼,就被她送去了北灵习武……他就是你身边的寒刃。”

明安帝听得眉头微皱,他清楚寒刃的这段经历,韩氏对他所言,是此举迫不得已,而今日章太后告诉他的却是:韩氏醉心权势,故意将他送走培养。

“韩氏当年告诉朕,北灵一位郡王对她有大恩,她曾许诺,将生下的第一个儿子送去他府上,培养成为暗卫……后来这位郡王出了变故,一府一夕倾塌,韩氏才将寒刃接了回来,跟随寒刃回来的还有数十精锐暗卫,也是在那时,朕与韩氏订下了契约。”

明安帝说着,看向章太后的目光变得高深莫测,“当年,母后也同意了。”

章太后回道,“哀家不得不同意,她以你身世的秘密要挟,也是在那时,哀家才知道原来她早已洞悉了哀家的瞒天过海。她手中已经握有相府积蓄多年的势力,要除去她,难。”

明安帝心神一震。

章太后却是忽而笑了笑,接着道,“而你这次整顿地方官员的举措,却是毁掉了她大半心血。”

明安帝眼眸微缩,瞬间想到了天牢里的谢重,以及昨日谢臻凉对他说过的话:若我说,仲秋宴上的刺客不是他,也不是韩氏,而是另有其人呢?

若她所言为真,谢重没做过弑君之事,可所有证据均指向他和韩氏……

明安帝又想到了谢重对韩氏的恨,一时理不清思绪,他意味不明地喃喃自语,“那朕,还要感谢谢重了?”

章太后笑而不答,只道,“仲秋宴上的刺客不是韩氏派去的,哀家暗中监视她多年,可以肯定不是她的手笔。皇帝,你得来的消息是假的。”

明安帝的脸色猝然一变,是审讯的人中出了叛徒?

不可能,血苍和叶洪绝对值得他信任。

那就是谢重和陈海在撒谎!只为了让他要韩氏的命。

颠覆性的认知,让明安帝的面色愈发凝重,越想,越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