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忐忑 二
作者:湘水情怀      更新:2020-04-13 03:26      字数:3188

就在众人手忙脚乱之时,一位农民阿伯抱来一名六七岁穿戴整齐的女孩子,孩子两眼发直,两手摊开,四肢僵硬,还有微弱气息的吊着。

“医生,救救这孩子,她还有救的。”阿伯语无伦次,心情急切地抱着孩子坐到了彭医生的桌前。

彭医生什么也没说,马上翻开女孩闭上的眼皮,照了照瞳孔,又摸了摸手上的脉愽,这才说一句话:“阿伯,您别急,她不会死,饿晕过去了。"他掰开了她的小嘴,用水沾着棉签湿润了一下她的嘴皮。

他只想在卫生院食堂弄点吃的,可这哪有吃的,这里是多日不曾开火做饭,全村上上下下的口粮全被大队公社收走了,公社大食堂就是农民大锅饭的家。

那找吃的大娘心地极好,顾不得自己提脚不起,踉踉跄跄地朝公社食堂方向走去。彭医生给女孩喂水她不知张嘴,只好再次用棉签沾水在她的嘴辱上吸湿。

见此情形的彭医生不禁生气地对老伯说:"老伯啊!这年月应是大人宁可不吃,也不能把孩子饿成这样子啊!大人还可以顶顶,这可是下一代,我们无论如何要爱护好啊!"那言下之意是阿伯的自私,太不顾孩子了。

老伯却也和彭医生一样难过地说:"她不是我家的孩子啊,这是我在路边的沟道旁发现的,当时看她还能说话才往卫生院抱来的。我不能眼睁睁地望着一条生命不救啊!"

此话一出,彭医生知道自己太急了,错怪了阿伯,惭愧地说:“阿伯,我忙糊涂了,对不起我错怪你了。”

“医生你也是好心人啊,这天气为农民来看病,这孩子啊!我估摸着是她妈带出来逃荒的,半路孩子走不动了,倒在了干枯的水沟里,看了真有些难过,她一定想到水沟里找些水喝,这该遭千刀的老天,已五个月没下雨了,雨水也没有啊!到哪找水喝哦!就在不远处的那个沟沟里孩子倒下了。"说着阿伯用手指了指不远的地方。

"小女孩爬不起来,摇也摇不醒,她娘以为她死了,只好遗弃在荒沟边,失魂落魄的走了。当我抱着女孩时,有人说,刚见一个象是她妈的女人朝北面村子走去。”

“哎,这年头死个人,就象一只瘟鸡翻几下白眼,一下就没了,这种形容是不过份的,跟畜生的死都差不多了。哎,也难怪大家的无情,自己都管不了,哪还有闲情管人家的死活哦。”阿伯终于为自己刚才的行为表白了心里话。

“这女孩子很幸运遇上了你,太谢谢你了!”彭医生也觉得他说的是实话,没有阿伯,女孩是肯定没了。

从女孩穿戴整齐来看,她娘平时照顾得女孩是很好的,那薄裙上还有绣花,而没有东西吃,就是一块黄金在她身上也没用。母女两人一路上不知多久没进食了,小女孩终于没挺住,幸好在沟道里关健时刻发出奄奄一息的声音,救了她一条命。

想到这里阿伯自言自语道:“真是万幸啊!救了这孩子。”那单瘦的阿伯脸上有了轻松一些的笑容,好象救下了自己的孙女一样。

人群中,大娘已手端一小碗白粥走了过来,这可是眼前再珍贵不过的食物了,没有人不忘着它呑口水,包括已饥饿交加的彭医生,现在的情形也是一样。

大娘细心地望着孩子,勺子塞进时她的嘴巴不知张开,但气息均匀些了,她急得用手掰开她的嘴和牙塞了一小勺进去,就这样几个人齐心协力地灌进了那碗稀饭进她的嘴里。

大约一小时后,小女孩的眼睛转动了起来,向四周喵了一下,喊了声"娘"又没声音了,这热和的稀饭让她有些能量,晃过神来了。

“还有些就更好了,她不知饿了几天,连水也没喝。”彭医生无奈地说着。

大娘连连推手说:“医生,我真没脸再去要了,这年头别人拿着粮食当金子,不是我说出医疗队的牌子,谁会给我,这公社大食堂虽说是大锅饭,管得却严,我们在里面哪有吃饱过,我真的连树皮都煮着吃过,不然干等死吗?"

彭医生望着大娘那实在的神情,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也懂得这里的日子是如何,不是村民乱吃东西,哪有这么多痢疾!他又望着脸色没有那么惨白却还在昏睡的女孩,他觉得也累了,他再次亲自为小女孩吊上了瓶500ml的葡萄糖。

一天下来,医生们也是累得粒米未进,陆陆续续病人没那么拥挤,临近下午五点,来了一位民兵说道:"专家们,村长请你们到公社食堂吃饭。"

医生们这才跟着民兵到了食堂,里面人并不多,没有任何油水的饭菜,那零星的几人也吃得狼呑虎咽。这大锅饭的公社食堂,并不象报纸上赞美得那样红火得上了天,这是彭医生第一次亲眼目睹公社食堂大锅饭,这如一次实地考察,让他否定报纸上对现实的夸张。

眉头皱着的彭医生随民兵向里桌走去,这时,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迎面而来口里边说着边握着他们的手:"专家们,辛苦了,你们为村民做了一件大好事,真是感谢,感谢啊!。"那神情却还略带官味的样子,彭医生有些厌恶。

民兵转过身很恭敬地对年轻人说:"村长,我吃饭去了。"望着民兵的背影,他发现那人几乎是跑着到了饭堂的窗口。彭医生终于知道民兵守村口的劲哪来的,原来是村长给的饭吃,他们才拼命地为他干活,那真是有奶就是娘啊!他真有点恨这些有着点特殊的人。

当然彭医生也并不诧异村长还是刚懂事的毛孩子,解放后,这些十七八岁或二十来岁的毛孩子当区长村长的比比皆是,年轻有为,培养后备力量是这一时期的核心,可是有的真连个屁还不懂,就嚣张起来了。

那些五类分子的生杀大权就在他们的大笔一挥下,尚刚懂事的毛孩子又哪懂得重要领导位置掌握着人命关天的大权,多少冤魂野鬼就这么毁于一旦。

专家们并不屑于这年轻的村长,他们也有资格在这毛孩子面傲视,农民怕,这些知识分子不怕!他们凭什么来掌管一个村的正常生活,他们真不懂这种时代的变化是在超前还是落后,只能耻笑着这一切!

吃过饭后,回到了卫生院,而彭医生只是稍稍填了一下肚子,他不是不饿,但都始终记着那可怜的女孩子需要的是什么,他把村长高规格接待医生们的馒头咸菜带了回来,一天下来彭医生仅仅喝光了一碗稀饭加咸菜。

此刻女孩还昏睡在那,但手脚明显软些了,脸色好看多了。小女孩忽然又喊了一声:"娘,我好饿啊!"她醒了,望着这陌生的环境,她一眼看到了彭医生手上的馒头,小女孩没有一丝胆怯还没等馒头到手,立即狼呑虎咽般地啃掉了,边上的每个医生看着是哽得心腌着了样难受。

彭医生心如刀绞,她忽然想到了如小女孩这般大的女儿,自己的女儿现在在干吗!她不会挨饿,可他这个做父亲的总是借口工作忙不在她的身边,此刻有了惭愧,他觉得再也不能有这个理由来忽视圆圆了!

他也知道眼前的小女孩只要有东西吃,她就活了,他也知道这是小女孩这么多天以来吃到的最好的东西,是那时人们吃不到的粮食。吃完后,她哇哇大哭,喊着:"我娘呢,我娘呢!"彭医生能说什么,他只能看着这已苏醒哭泣的孩子,他把女孩拉进了自己的怀中。

就这样,在这个传染性痢疾的村庄呆了一个星期,小女孩也是暂时地跟着呆在那儿,和大娘一起住卫生院的小屋里,他不仅感叹,这年月的好人,不就是眼前的阿伯阿婶。

那二十岁的毛孩村长还算周到,对医疗组有着发自内心的谢谢,或许这痢疾得到控制,是他要表达的最大的感激!

在村长左一声谢谢又一声谢谢中,医疗队的车子缓缓开动了!回望着这一片荒凉的村庄,疾病是在医生们一个星期的辛劳中得到了暂时的稳定,那凄凄惨惨零零散散目送他们的眼神,让彭医生不忍注视。

他想,是的,今天你们被医治活下来了,那明天会怎样!他亲睹村民家里除了空缸烂碗的还有什么,揭开盖子,除了剩下的米灰,是一无所存!家里的铁锅在灶台上不见踪影,无疑是贡献出去大炼钢铁!

他无法想象村民吃什么,但他深知这并不亚于二万五千里长征的艰苦,啃树皮,吃皮带,吃猪糠,吃死马,或是吃泥巴,他想到了可替代的所有能吃的。这一切的一切,就真在解放后的现实生活里正在发生。

这种惨烈让彭医生不忍往下想了,他的眼泪刷刷刷地流下来,小女孩似乎与他如影相随,他真希望他在好人牙缝里挤出来的东西里长大成人。

他长叹了一口气,他也没有更大的精力去帮助这位小女孩,对自己的女儿他还在深深的愧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