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医生望着车窗外，任凭热风吹打在自己的脸颊上，这次乡村医疗援助，总算是完成了组织上交给他们的任务，他只觉得心累。

这日的夜色降临，越往城内行进，也越是压抑，他就越后悔接受这次派遣，越感到天空暗淡。

他记起第一次下乡，那是他刚进医院不久，那时才解放，还飘荡着那胜利的歌曲“解放军的天，是蔚蓝的天……”的豪迈与激情。

那是1953年，也是8月。他随医疗队援助农村卫生工作，在那儿呆了一个月，那是稻穂飘香的季节，丰收的喜悦洋溢在农民纯朴与热情的脸蛋，即使条件简陋，那自给自足的满足，就是他们生活安定的节奏。

这一次，他没有看到一丝可以让他兴奋的喜悦，反而象带回一把枷锁绑在脖子上掐得呼吸困难，那位五十来岁的大伯在前天还是走了，应验了他自己的话，真的没活几日。而那小女孩救活了，可以后的日子如何保障，这有了上顿没有下顿的恐慌笼罩着整个人心的恐惧，他为自己对这些的无能为力而自责。

他悲伤的眼神思虑如此下去该怎么办？他哪有向组织汇报工作总结的心思，只有除了饿就是饿，营养不良就是农民的心声，这才是他的心得。

经济的落后，毛主席他老人家不急吗？急得很是过头，赶英超美的宏伟目标，实现经济的飞跃，纸上谈兵的梦想，似乎会在弹指一挥间。先进技术不是有着千军万马驰骋沙场的雄心就可以跨越的，想一口吃成个胖子，在这场经济战略中必将翻跟头。

国，在水深火热中，国民，在生死边缘中，经济建设得是那么的一塌糊涂。回到医院他没有回家，伏岸愤笔疾书，一封万言信就在那低落和疲惫中起草而成，他释放着对现实看不到尽头的苍茫，夹着在自己的援医感受中。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和范仲俺有着那么相似的情怀。

自然灾害是天灾，为天敌难挡；经济落后是底子薄，需循序渐进。民不僚生的苟且偷生，却是生灵涂炭。他多么想让我们的伟大领袖毛主席看到，报纸上鼓吹的红火，不是实事求是。跃然纸上的字字句句，他是第一次的那么严肃。

但他曾未想过，这几页稿纸，会对他的一生产生什么重大影响，更没想到在以后的日子里会经历什么磨难。

一屡朝阳斜照进在办公桌上，他知道已是清晨，他走向了院长办公室。一阵寒喧后他递上了信封，当院长眉头紧锁地看完，取下了眼镜，长叹一声载道：＂我懂你的心思，走出去和在家里还是有着天壤之别的视野。但在内忧外患的今天任何想法，我们都只能放在心里。这充满热血的总结，不是我们可以评论的，坚持治病救人，就是忘却这一切的良药。就在这里打止，以后对时势不再加任何言论，我们是劳动人民中的一员，永远是站在劳动者一边的。＂

院长那语重心长的话语，字字句句刻在了他的心头，彭医生点了点头道：“院长，我是从心底谢谢您对农村医疗的重视，您的心里装着劳苦大众的，不然您不会年年组织医疗队下农村。虽然我看到的是揪心，但您让我更看到了现实。”

“我们老百姓参与政治，那是茶余饭后的闲谈，那色彩的黑与白不是我们可以去描绘的。”院长边说边打开抽屉，把那封信垫在了底层，锁上了。他这句更有水平的话语是奈人寻味的。院长抬起头一直是默默注视着自己的爱徒走出办公室。

彭医生终于停歇着忙碌的脚步可以休息了，可村庄里一幕幕场景在他的心头又象恶梦涌来。六岁小女孩的影子一直也在他的心中，他想到了自己的女儿，他想到了要回家，他想到了女儿要进学堂，想到三口之家的团聚，他疾步往家赶去。

此刻脸上荡起的笑容，虽然略显疲惫，但他觉得家才是他忘却忧伤的港湾，这恶梦于他是短暂的，于农民却又是太漫长了。他又回到了自己应有的生活，甚至他连昨日写了些什么，也不记忆那么深刻了。

第二天，他直接找到离家不远的修业学校，真的有些急了的找到了校长。那是一个很朴实的老头姓张，他二话没说，立即叫来教导主任面试。圆圆当然是有底子的，不会比那些已报名的小孩子差半截的，这个玲琍的孩子，看得出校长已是默默的认可了她。

不过还是善意地说道：“你应该是个负责任的爸爸，知识分子对子女的教育是应该更认真，你这么晚来为女儿报名，太匆忙了些，这次我们会同意，下次可不同意了哦！”他带着玩笑的口吻答应了。

这时，离九月一日上课只有二天了，彭医生松了一口气，见到这慈祥的校长收下了女儿，他脸上的阳光是无比灿烂。他终于没有耽误女儿的报名，他觉得碰到了位好校长，才会如此的幸运。

他握着校长的手不停地说着：＂谢谢您，谢谢您！＂而许青只懂得研究着课题，对这一切生活的大小安排却懒于过问，他没有第一时间告知老婆，也许是因为许青的父母在一场车祸中双双离逝，让她不能释怀，埋头学问是她忘却痛苦的最好的依托，彭医生理解许青。

他们直接去了九阿婆家，还没等进屋门，圆圆就大喊：＂阿婆，我要读书了。＂

彭医生好笑地说：＂看样子你好喜欢读书啊，那好，爸爸很高兴。＂

圆圆狡洁地说：＂读书可以学知识认字，却不能和阿婆在一起，也没有味道，还吃不到阿婆做的粥了，真的好好吃！＂

＂好，圆圆要吃什么阿婆就做什么，你当然还可以和阿婆在一起啊，谁说不能的！＂阿婆笑着说。

不仅是圆圆有着新鲜的惊喜，阿婆却也更是喜上眉梢。她转过身对彭医生说：＂其实，圆圆上学，我应该是最高兴的一个，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儿媳就这几天要生产了，我恐怕要去衡阳一趟，这样圆圆上学去了，我就不要担心她没人照顾了。＂

“那真是太巧了，恭喜，恭喜，您升级了，真正的有孙子了！”

“哦，还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都没区别的，哈哈哈！＂彭医生居然为她的升级高兴得笑了起来，犯了个小小的错误。他近日难得轻松的笑容让他舒缓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另外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好消息，我可能马上要走出家庭主妇的角色，进入社会工作了，这是我第一次向人提及，我还真有点怕不适应，一直都不敢说。现在圆圆要读书，我也安心了，我一下子还真有点舍不得圆圆，不过没关系，我们两家住得近，还时常可以走动。＂

彭医生听了更乐得说：＂真是双喜临门啊！我们一家祝贺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你尽管说。＂并马上掏出十元硬塞在奶奶手里。

＂这是我们一家的心意，你不能拒绝的。我们的工作很忙，不能前去，只能在这里表表我们的心意！＂

阿婆也根本无法拒绝这善良的一家子，她觉得礼太重了，对于彭医生出手总是这么大方，让她的眼睛红了，望着三十多岁的彭医生青丝中夹着的白发，还有那件洗得发白的衬衣，她的心是扯得疼。

她并没推让，推推去去两人都难受，她暂时收下了这份厚礼，这份比金钱更重要的人心！

圆圆的上学让她放下了心里最大的不舍，她在心情忐忑地等待着衡阳的消息。不过，她已经做好了一切迎接新生命到来的准备，孙子的鞋祙、衣服还有包被，日赶夜赶地准备了一箱子，她等待这一时刻的到来太久了，熬成了满头白发才有了抱孙的机会。

1961年的九月一日圆圆高高兴兴背着阿婆早已悄悄缝制好的书包上学去了，背上两只鸳鸯似乎也在飞，圆圆拿着它是爱不释手。

小可爱啊，蹦蹦跳

背着鸳鸯，上学堂

认真模样，大家爱

学好知识，本领强

爸爸妈妈，好骄傲

长大成材，报亲人

不怕困难，向前进

未来成就，不是梦

圆圆上学的快乐心情，在这一天拉开了她学知识的大门。没想到的是，她的孙子也正是在这一天出生了。

当她接到电报的那一刻，她的心飞似的已到儿子的身边，她无法掩饰自己激动。立即带着两个女儿去买火车票，一路上边叮嘱大女儿好好照顾妹妹，一定要记得为她准备好中饭带到学校去，她不放心着这两个女儿。

这个大大咧咧的三杉又是她最掂记的，她有些贪玩，眼睛又不好，她怕三杉被人欺负，有些心疼肉疼。

她不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否是多余的！但女儿一天天长大，就锻炼一下她们的胆量，也是放手，也是成长，她释怀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