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一瞧看一看的啦，这边要干架的啦，”西门戎的大嗓门回荡在秦府大院中，“挑战方：石燕，年方十六，自创‘降驴十八枪’，秒杀翟洪手下贼兵一堆，乃武林新秀；擂主：秦良玉（王永春在一旁唧唧歪歪地加了个“讳”字）周岁七十，虚岁七十一，打了五十多年仗，平播、援辽、平奢、剿安、勤王、抗清、讨逆诸战中打遍天下无敌手。 这是新锐和老牌的碰撞，是春蕾和秋果的对决，究竟谁会胜利呢？”
“很显然，姜是老的辣，”陶华玉做出了判断，“秦总兵是赢定了。”
“陶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了，”锦葵附和道，“燕子姐姐虽然厉害，但估计还不是秦总兵的对手。”
王蓬絮想了一小会儿，然后语出惊人：“絮儿觉得娘会赢的……”
“好，”西门戎继续高分贝远程大叫，“现在赌局是二比一，春哥，现在就看你的表态了……”
王永春是妻管严外加秦良玉粉丝，前思后想两头都得罪不起，支支吾吾地说：“吾……吾中立或者弃权可否？！”
“奶奶个熊的，不行！连你家絮儿那么小的女孩子都表态了，春哥你这么大一个人却打马虎眼，你到底还算不算男人！”
男人……自己又瘦又干巴，还是个文人，是男是女在这群强中自有强中手的家伙里有什么区别么？神机先生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外号是讽刺，不过既然讽刺就讽刺到底吧，燕子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秦总兵出现的频率怎么说也低一点，所以干脆……“古人云，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吾……吾认为燕子会赢……”
“很好，那么现在赌局就变成二比二了，至于我自己呢，属于裁判，所以就不用表态了，”炮将做得计状，“赌局规则如下：如果秦老……总兵赢了，那么春哥和絮儿请我吃饭；如果燕子赢了，那么陶哥和锦葵妹妹请我吃饭……”
众人先是一愣，然后一起怒斥道：“狡猾！哪里有这种道理？”
秦家大院中间用白灰画出一块五丈x五丈的空地，这就是老小两个长枪手的比武现场。为防止误伤，秦良玉和石燕都换上黑衣，卸掉枪头，换成白灰布包。西门戎自告奋勇当了裁判，还专门找玲儿要了个哨子，而观众自然是秦府众丫鬟和今天前来拜访的一帮人，墙外还有一帮市民叠罗汉或扒墙头在看。
西门戎叫声覆盖面积大于秦府的规模：“体力不支、被打的退出场地、武器脱手、被击倒都算输，若打的难解难分，则以身上的白点数目计算命中……现在，两位选手都要有什么话说么？”
“奶奶……我打起来没轻没重的，真是得罪了……”
“老身就是要你没轻没重地尽全力去打，如果你没尽全力，就别指望以后能喊我奶奶！”
……
“那么现在，格斗开始！”西门戎宣布道，“三，二，一。”哨声。
哨声未落，石燕就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上去，好一个直刺：“驴肉串烧——”
红缨枪带着一股疾风，直奔秦良玉胸口而去，四川总兵向左侧斜闪一步，白杆枪自上而下划出一个弧线，一声撞击，含着四两拨千斤的巧劲，石燕手中的兵器差一点点就脱离出手。
然而百步穿杨女却握住了红缨枪，握的很紧，她已经从一击落空的空档中恢复过来，转身，这回是小范围的划击“驴肉火烧”。
秦良玉熟练地把枪横置，利用白蜡杆的弹性化解了这一击，下一秒，她变守为攻，代替枪头的白灰布包直奔石燕腹部而去。
石燕到底年轻，反应速度远非老人相比，早在白杆枪命中之前就朝后一跃，双脚着地后迅速调整姿势再次袭来。
一老一少打在一起，战在一处，衣着的乌黑，枪杆的灰白，枪缨的鲜红，越来越彻底的交织混合在一起。
“打的好，打的妙，”西门戎在比武场地外激动地举着狼牙棒边挥边跳，“打的精彩哇哇叫，诸位看官，你们说秦老……总兵和石燕这番枪法较量牛掰不牛掰？”
“牛！非常牛！比牛一飞还要牛！”秦府大院墙外传来市民的喊叫，然后则是嘈杂的交头接耳。
“话可不要乱说，那牛一飞只是个独臂老铁匠，铸炮有一手而已，怎么能和秦总兵以及这石燕姑娘相比？”
“大哥，我就是觉得这么说顺口而已……我爷爷常说，想当年秦总兵刚刚嫁到石柱来的时候，经常和马宣抚在这大院里比武，一枪一戟，打的煞是好看，而且这两位都没有太大脾气，百姓看他俩比武从来不生气……到现在，都快有五十年了吧，秦总兵宝刀不老，依然是当年一般飒爽英姿！”
“二弟，我看这石燕姑娘也是牛的一塌糊涂，这次秦总兵的干孙女是收定了，这姑娘前途无量啊……”
西门戎没工夫意墙外的议论，因为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场内的格斗吸引住了，虽然他以前看过很多武打片，来到十七世纪后也敲过不少人，但今日的现场，那效果依然震撼……应该说是震撼到了极点。
从开打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至少七十个回合，秦良玉、石燕两人的交战范围，遍及整个场地。百步穿杨女至少有四次看似占了绝对上风，都被四川总兵翻盘，然而从另一方面来说，石燕虽然进攻受挫，但并没有出现任何颓势，她现在正变换手法，进行第五轮的猛攻。
“这是一场速度和技巧的较量。”陶华玉对看呆掉的王永春、王蓬絮、锦葵三人解释道，“石燕的速度至少比秦总兵快上五成，然而秦总兵总是能预先看破对手的招式，以技巧化解。现在确实打的难解难分，但我有一种感觉，秦总兵此战打的十分保守，或许只用了四成左右的功力……”
场内的较量已经进行到了一百回合，秦良玉毕竟年事已高，渐显体力不支，而石燕越战越勇，红缨掀起一道血色的狂潮，*的白杆连连后退。现在已经到了场地的边缘，只要四川总兵再退两步，就到了场外，这场比武就要以年轻的一方胜利告终了！
王蓬絮沉默地看着这一切，成年人的世界对她来说是陌生的复杂，然而她有一种感觉，一种和当初认为干妈会获胜的时候完全不同的感觉，随着那老太太越来越近地走向灰白色的界限，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小女孩慌张地拉了拉义父的手，而在这个时候，大逆转发生了。
西门戎张大了嘴，陶华玉来不及惊叹，而锦葵、王永春这样的在意识到事情的性质之前，结果已经确定。
那是一连串眼花缭乱的动作，就算是敏捷性最好的年轻人也未必做的出来，然而它确实出自一个年逾七旬的老妪之手，这并不奇怪，因为这一套动作，她已经练习了五十多年。
石燕有力的双手再也握不住枪杆，红缨枪几乎是垂直向上被打飞了出去，而在自己的武器落地之前，秦良玉的枪头已经直奔她的咽喉，在不足半寸的距离上停住了，没有再刺下去。
沉默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百步穿杨女在四川总兵面前跪下，老老实实地承认：“奶奶，我输了……”
满是皱纹的老脸早已被汗水浸透，然而在这汗水之下，却闪耀着兴奋的光泽。秦良玉深呼吸几口，努力让气息平稳下来，然后很郑重地说：“起来吧，燕儿，这一局只能说是打平。”
“奶奶……”石燕依然跪在地上，“赢就是赢，输就是输，不需要安慰我……而且，明明是我的兵器脱手了，要是在战场上，多少条命都不够死的……”
“若是在战场上，你早已有所斩获了……”秦良玉招呼玲儿过来，检查衣服上的白点数目。石燕身上有七处，五处致命，秦良玉身上有六处，三处致命，差距，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每个时代都有上天的宠儿，老身不记得最早是谁说过这句话，但事实确实是如此。燕儿，你就是这样的宠儿，你从前没有真正的师父，完全依靠自身领悟，却在枪法上高于十六岁时的我，而你在弓箭上的精准，则是老身这辈子都无法企及的……”
“我……我……”一向泼辣口无遮拦的石燕，面对如此重要人物的如此夸奖，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起来，站起来，燕儿，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孙女了，老身将视你如己出，但你的姓氏不用改，因为你是石家村的骄傲，也是整个石姓的骄傲。老身的枪法，老身的战术，老身此生所得的一切的一切，都将毫无保留的教给你。而这一切……”秦良玉把脸转向王永春，“由你全部记录下来，整理成书籍流传于世，好么？”
王永春受宠若惊：“吾三生有幸！”
“该说三生有幸的其实是老身……祥麟死后，家族里虽然还有一些战将，但再无如此天分之人。幸苍天有眼，能让老身结识到燕儿……你以后将是一名真正的巾帼英雄，你会成为在沙场血华之上绽放的梨花……但是有两点，老身有必要提醒一下，好好听着。”
石燕没有说话，或者她此时根本腾不出心思来说话，她的眼睛瞪的圆圆的，她的耳朵竖的高高的，她现在处于接收信息的聚精会神之中，那表情，用西门戎的话说，比当年阑珊在课堂上听讲认真多了。
秦良玉开始细细陈述：“第一，老身发觉你喜欢在打斗时高喊招式的名称，听说西门戎也是如此。这个习惯好坏参半，一方面确实能形成对敌手的压迫力，但另一方面也泄露了自己接下来的举动，其中取舍，你们自行判断。第二，燕儿目前虽然用的是红缨枪，但本质上用的并非枪法，而是矛法……”
“奶奶，”百步穿杨女一脸迷惑，“枪和矛不是一个意思的么？都是杆子上加上尖尖儿，最多大小上有些不同……”
“否，”秦良玉笑笑，那是一种负责老师对认真学生的微笑，“西门戎，麻烦你现在去把厅堂里挂着的戟和弓拿来。”
炮将很乐意地从命了，不过这两样东西的份量让他有些惊讶，一路搬过来，还真是费了不少力气。
“燕儿，你好好看一下，这戟杆和枪杆到底有什么区别？”
石燕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回答道：“戟杆用的是硬木，十分坚硬，而枪杆用的是白蜡树，很有弹性……”
“很好，燕儿，戟本身是矛和戈的结合体，这杆长戟是老身的丈夫当年用的，”说出“丈夫”这个词的时候，秦良玉的语气颤抖了一下，“还有这副弓也是他的遗物。燕儿，你很擅长射箭，现在张满这铁胎弓试试……”
“好的，”百步穿杨女答应了，但真正做起来却十分艰难，这弓太硬，拉起来费力太大，就算戴着扳指，也一样勒的手指生疼。
不能在奶奶面前丢脸，在这种信念的激励下，她拼死拉、拉、拉……但是就是力道不够，石燕脸色憋的通红，额头冒出大量的汗，但就是不行……而且不是差一点点，是差的很多，差的太多了……
“哎呀妈呀，我不行……”无论石燕多么不愿意，事实就是事实，“我真的拉不动……奶奶一定可以的，奶奶一定行！”
“不，”秦良玉摇摇头，“老身一样不能。西门戎，你试试看。”
“奶奶个熊的，这玩意儿看来是精华级装备，对力量要求很高的……”炮将一边嘀咕着，一边拉动弓弦，他的力气确实大，那副铁胎弓迅速被张满，如同满月。
“明白了吧，燕儿，虽然你、我的力气在女人中可以说是数一数二，但和男人比起来，只相当于中等水平。老身的丈夫马千乘，还有这位炮将西门戎，他们的力气远远超过我们，更不用说那将混铁槊当花枪耍的一堵墙孙可望！如同白蜡杆永远硬不过枣木，女人单纯依靠蛮力也别指望真正在战场上横扫千军……燕儿，你现在的枪法刚硬有余，柔韧不足，本质上仍属于矛法，而真正的枪法，老身以后会系统地教给你……”
话语在此刻如此苍白，石燕只能一个劲地喊：“谢谢！谢谢奶奶！”一直喊了三十多遍。
“都是一家人了，何必客气。秦家枪法能在燕儿手中发扬光大，说感谢的应该是老身才对！”四川总兵面向来访众人，“此刻已至正午，诸位想吃点什么？”（八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