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量。

惊人的数量。

排山倒海的数量。

昏黄的火把照亮了漆黑的夜，也照亮了黑暗中藏匿的巫邪之力。数以万计，甚至数以十万计的耗子集合在一起是什么样子，此刻你不需要想象，因为你根本来不及想象。

高大的城墙可以挡住敌兵，严密的防守几乎滴水不漏，但这些仅仅是对人类而言。面对那些比普通耗子硕大，但相比于人体依然小的多的妖奴，石柱城南门的防御变成了笑话。

对于人手来说险峻到无法攀越的城墙，对于耗子来说遍布可以落脚的凹凸不平，爬起来根本没有问题。对于人来说狭窄到甚至不足以塞下一只手的缝隙，对于耗子来说根本就是畅通无阻的过道。尖锐的白杆长枪可以轻易地戳死耗子，但在杀死一只的同时，另外好几只更加疯狂的冲将上来！

一些足够英勇的兵丁，用身体抵住盾牌，试图挡住耗子的涌入，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这种英勇已经毫无意义，耗子们顺着腿一路爬向上，对着兵丁们的手指、鼻子、耳朵，甚至眼睛一顿啃咬。那平时看起来根本不算威胁的鼠爪、啮齿，在现在却变成难缠的利器。

“不要试图挡住这群硕鼠，”兵丁们听见了马万年的声音，“用盾牌拍，拍死多少是多少！无论是兵丁还是百姓，上缴硕鼠尸体者……尾巴也行，统统有赏！”

整个石柱城南都躁动起来，盾牌、门板、锅盖，还有开水一起上阵，硕鼠们血肉迸溅，妖奴们脑浆横飞，形势似乎一度得到了控制……但很快众军民发现，这也仅仅是似乎而已。

这一批正面来袭的耗子只是敢死部队，它们的任务就是吸引注意力，它们的职责就是去送死。在众人杀的起劲之时，更多的耗子悄无声息地顺着街道暗处进入石柱城深处。如果说“硕鼠敢死队”占了总数的十分之一，那“硕鼠突击队”就占了十分之九。如此多的耗子，就那么密密麻麻而又整整齐齐地全速前进，相比于那些刚从敌人的诡异攻势中缓过神来的兵丁和百姓，它们倒更像是一只军队。

“梨花枪已经运到，”马万年在一大片人鼠交战的喧嚣中声嘶力竭地叫喊，“使用规则平日的训练里大家都已熟悉，注意，因为鼠辈很‘低’，喷火的时候不要烧到同伴的脚……等等，那是什么？”

在下一秒，从百年老店方向上传来一个吓死人的大嗓门。

“奶奶个熊的，我敲死了一百三十一个，结果还有这么多啊，这耗子是四矿二十个兵营同时爆兵的吧……奶奶个熊的，这一群耗子中间那大家伙，怕是有几十斤重啊，它是老鼠，还是猪啊！”

与此同时，秦良玉府上。

玲儿挡住了锦葵的去路，确切地说，是以玲儿为首的五个丫鬟挡出了锦葵的去路，她们五个手中都握着白杆枪，围成一个半包围的阵型，锐利的枪头闪着寒光。

井木犴厉声喝问：“干什么的？”

安灵儿吓的支支吾吾的：“我……我找秦总兵老人家……”

“来的真不是时候，老夫人现在不在！”

“去哪里了？”

“今晚发生的事情，你自己还不清楚嘛？”玲儿沉下脸，摆出一副审讯嫌疑犯的架势，“先是偷偷摸摸地跑出府去，向城南走了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半个多时辰后又钻了出来，现在又鬼鬼祟祟的来找老夫人……司马昭之心，世人皆知！说！城南的耗子发了疯攻城，是不是你这蛊婆在捣鬼？”

“耗子……发疯……攻城？”安灵儿的心收紧了，她还是不太愿意相信这些，她宁愿这一切都是在开玩笑，“你在说什么，你在说什么啊？”

五柄白杆枪一起*上来，枪尖距离锦葵的身体只有不足一寸的距离。

“装什么大瓣蒜嘛？”玲儿的语气比从前更加凌厉，“别以为你看起来长得还不错别人就要让着你，谁知道你和地暗星千面无名是什么关系，谁知道你和五毒教是什么关系？！耗子攻城？你这种精通蛊术的、来历不明的人，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嘛？”

“百啮蛊……”安灵儿现在只能接受这个事实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等等，秦总兵老人家去哪里了？”

玲儿手中的白杆枪又近了半寸：“百啮蛊是吧？这么熟悉其中名号，你果然是精通邪术的蛊婆！老夫人的去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好吧……不需要你告诉我……我猜，让我猜猜，老人家显然是带着燕子姐姐还有嫣然姐姐等人去防守粮仓了……因为百啮蛊本质上是驱使数量极多的鼠群攻击、毁坏、污染对手的粮草，伤人倒是其次……”

玲儿和其他四个丫鬟对视了一眼，虽然没有明说，但锦葵知道，自己方才是说对了。

“……我想很多兵丁一定集结在粮仓附近防守，老人家果然是身经百战之人，这一次想的很对。不过作为内行……我是说作为巫术而不是巫邪的内行……我想提醒几句。第一，老鼠不是虫子，没那么容易烧死，所以梨花枪管用，但没有一次烧死几十个的那种压倒性优势；第二，百啮蛊的鼠群往往有数十万之众，而且它们甚至会各种战术，不过在这群鼠之中，有一只特别大、特别狡诈的被称为鼠王或者鼠精，如果杀了它，其余的鼠群就会失去指挥，不再有战术可言，只会死打硬冲；第三，不要试图用猫来对付这些身为妖奴的的老鼠，它们死掉以后的尸体也必须焚烧或者深埋，否则……会出大事情的；第四，你们这里能弄到活蝎子么？”

“前三条我会转告老夫人的，第四条嘛……”玲儿手中的枪尖直接抵在锦葵衣服上，“你要活蝎子干什么？”

“用来杀老鼠啊……”

“蝎子杀老鼠，你在说什么笑话？我亲眼见过耗子是怎么耍弄蝎子的，一只吸引钳子，一只咬掉尾刺，没了毒针的蝎子就成了地上的虾子，耗子想怎么吃都可以了……”

“你说的对，”安灵儿咬咬嘴唇，“蝎子虽毒，但毕竟是虫类，而虫类的智力是远远不及老鼠这样的兽类的，但今天不同，因为，那些蝎子将是我的手下，我会告诉它们战斗的技巧，我会指挥它们打败鼠群……”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用蝎子去谋害老夫人的呢？”

“……我没法让你知道，很抱歉，我没法让你们知道……”泪水从锦葵眼中涌出，浸透了她的面颊和衣襟，“相信我一次，相信我一次吧……”

“我为什么要相信一个蛊婆？”

“是的……我是巫女，或者说的更露骨一些，我确实是个蛊婆，但这只是我的职业，而不是我的本质。我现在是为石柱而战的，就算看在秦总兵老人家和陶华玉哥哥的份上，也让我去战斗一次吧！”

玲儿犹豫了，玲儿动摇了，因为在那一刻，井木犴分明看见锦葵停止了哭泣，在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毅然决然的坚定之光。

“……好吧，我就相信你一次，但如果你有任何对老夫人不利的举动，我们都会立即杀了你，不要有任何怨言，因为这是我们的职责。”

“好的，其实我就算今天为石柱粮仓而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安灵儿笑了，她居然破涕为笑了，“说真的，我喜欢这种感觉，九年来，我是第一次真正下定了决心呢。”

“装药。”

“点火。”

“喷射！”

数以百计的火焰随着马万年的喝令呼啸而出，数秒钟后，毛发和血肉被烧焦的气味弥散开来。

这不是普通的鼠辈，它们的行为远远超出了动物本身的模式。就算是方才那批敢死队的耗子，也比这批向石柱城深处进发的同类，要正常的多。

但凡动物，受到攻击后只有两种选择，逃避或者反抗。其实就算是人，就算是兵丁，如果没有经过训练，本能压过了理智的话，在战场上依然如此。为一个目标而不顾枪林弹雨，为一个目的不顾牺牲，这是只有老兵、精兵、死士才有的觉悟……而现在，这种行为分明出现在兽类身上！

不管多么的不可能，无论多么的不可思议，但这就是事实，铁铸的、确凿的事实。和那些用反击来缠住守军的敢死队不同，这些一心向前的耗子根本无视伤亡和痛苦，无论杀的多快，无论死了多少，肮脏的鼠腿跨过同类的尸体，依然以近乎人类奔跑的速度滚滚向前。这是一只军队，这确实是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如果这支军队的成员是人类的话，那么马万年会对这支劲旅表示深切的敬意，但是……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非人的存在之上，只能让他感到违和，深重的，扭曲的违和。

无论如何，战斗是必须继续的，越来越多的兵丁涌来，越来越多的火焰燃起，而这一切居然是为了拦截一只非人的军队，这不啻是某种讽刺。

“过来了！”耳边满是堂馆们惊恐的声音，“越来越多的耗子，发了疯地涌过来了！”

“怕什么怕，它们的目标分明不是你们的店，奶奶个熊的……”西门戎早已放弃了狼牙棒，而双持两面锅盖以增大杀伤面积，“他们居然敢使用生物武器，这是违反日内瓦公约的……”

“西门大哥，西门老大……”双手拿着大桶盖的洪小七听的发懵，“什么叫月外瓦公约啊？”

“我说你不上路子就不上路子，”要不是拿着帮着方板的长竹竿腾不出手，霍二倜的巴掌早就上来了，“什么月外瓦，明明是日内瓦！”

“好……是日内瓦就日内瓦吧……问题是这日内瓦是什么意思呢？”洪小七看西门戎杀的兴起没工夫搭理他，把脸转向霍二倜（当然是在扇巴掌的安全距离之外），“霍大哥，你不是上路子么，知道日内瓦是什么意思？”

“我当然知道日内瓦的意思！”霍二倜虽然吹牛不上税，但还是需要编纂大话的时间，“……啊……用西门大哥的话说，我霍某人拳打南山敬老院，脚踢北海幼儿园，天下之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日，就是太阳的意思……内，就是里面的意思……瓦，当然就是房子上的瓦片！众所周知，太阳是个大火球，比烧砖瓦的普通炉子热多了，而在太阳里面烧出来的瓦片，比普通的瓦片坚硬的多，牛掰的多！只有天宫里的神仙才用的起！日内瓦公约，显然就是在神仙的地盘上，头头脑脑开会，然后达成了协约……”编到这里，霍二倜快抗不住了，赶快转移对象，“西门大哥，我说的没错吧！”

“差不多啊！”西门戎现在浑身沾满鼠毛、鼠肉、鼠血，鼠气*人，两个锅盖如果装在脑袋上冒充耳朵简直就是一只重达零点一吨的大耗子，“总之，在战争中使用奶奶个熊的生物武器是不道德的行为，被日内瓦公约严格禁止……”

“这个……好像有点不对劲儿啊，”洪小七倒是个较真的人，“例如我二大爷放狗咬死了张献忠手下某贼兵，这个算不算生物武器？”

“这个……显然……不算！”

“不对啊……狗有生命，也是动物，肯定是生物啊，狗牙也是武器，这放狗咬人怎么就不算使用生物武器了呢？”

“这个……奶奶个熊的，解释起来比较复杂……简单地说来，放狗咬人，还有田单的火牛阵之类的都不算生物武器……只有……对，就是五毒教蛊毒之类的那种，才叫生物武器！”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洪小七听的连连点头，“蛊毒听起来令人浑身发寒，而生物武器听起来比较霸气……哦，等等，既然如此，敌人使用生物武器，我们也可以用生物来反击啊，例如耗子最怕什么？”

霍二倜脑子转的还算快：“显然是猫啊！”

“所以说嘛……”洪小七一副牛掰的得计装，“店家，还有堂倌，你们这百年老店里有猫没有？”

“当然有……”那个用凉水泼醒醉鬼的堂倌回答道，“耗子涌上来之前就主动扑上去了，奇怪啊，平时那只老黑猫吃完了耗子都会回来，现在猫到哪里去了？”（八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