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天魔降伏：金光万道绝杀阵……”褒穆看着遍地堆积如山的鼠尸，赞道，“高，真就是高啊！”

“开水、灯油、石灰、竹签、木牌……都是寻常之物，”王永春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然则只要统筹合理，调配精妙，排成此阵，再加上吾手中这根五雷击妖棍，则无论多少妖奴都冲不进来……昔日先父以数千新征之兵，抵御闯贼数万久战之中，无他，就是靠‘阵法’二字……”

小吏甲毕恭毕敬地听着神机先生海吹，吹到总算告一段落了赶快插上话：“王大人，我们这次一共用了开水十三壶，为烧这些水用了劈柴十六斤，灯油共耗二十八斤……”

小吏乙接上话茬：“石灰耗费二十三斤，竹签耗费一百九十六根，木牌六十五块……王大人，这些都要记在帐目上的么？”

“然也，然也，”王永春带领众人回到官库之内，“全部记在帐上，一样不多，一样不少……”

“王老弟啊，你看这样行不行，”褒穆眼睛鬼鬼祟祟地转动起来，“今日所耗费的材料，我们都按照十五成地来记，而秦老太太……我的意思是秦总兵大人……知道我们打赢了‘官库保卫战’，必然乐呵呵地给报销所有费用，肯定不会细查，这样剩下那五成就是……”

小吏甲听闻此言，脸都笑成了一朵花：“褒大人说的好，不过十五成是不是太少了点，要怎么说也得十六成才行啊……”

小吏乙更为大胆：“十六成油水还是不够啊，要不十七成……干脆十八成！”

王永春看着这三人心怀鬼胎的德行，基本猜的到是怎么回事：“……吾现在明白那一整套糊涂账是怎么来的了，原来就是你们这些贪官污吏从中捞油水，日积月累就成了一账本欲盖弥彰的东西……”

“王老弟，”褒穆毫无羞耻之意，“说贪官污吏，也太过分了点吧？”

“汝等徇私舞弊，明明是十成的耗费却要按照十几成的上报，汝等以为这让秦总兵报销了就没事了么？羊毛出在羊身上，这都是民脂民膏、民脂民膏啊！”

“是民脂民膏没错啊，不过……”小吏甲和小吏乙一起哭穷，“要是就按照官府规定发给的俸禄，我们真的活不下去啊！”

“官府的薪水是洪武爷定的，两百多年都没变过，”王永春的较真尽头上来了，“洪武朝的官吏活的下去，汝等怎么就活不下去了呢？”

“王老弟，”褒穆毕恭毕敬地给王永春端上一杯茶，“莫激动，莫心急，先喝茶，喝完这杯茶我们慢慢说……”

神机先生用手把茶杯推开：“吾不喝，汝等若是不把这帐目上的把戏说清楚，吾就不喝！”

“这个问题比较复杂……”褒穆斟酌着言语，“其实是这样的，洪武爷那当然是英明神武，一心为民，天下大治，他当年给官吏定下的俸禄当然是够吃饭，不过也仅仅是刚够吃饭而已……而这两百多年过去了，王老弟还认为这薪金够吃么？”

“……这个……”王永春不知如何作答。（百度搜索8 **

小吏甲继续哭穷：“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说过（至于他怎么听祖爷爷说话，这似乎不是他愿意解释的问题），当年的白米才半两银子一石，现在都涨到一两银子半石了，四倍啊，整整四倍！物价节节高，俸禄却雷打不动，这……这怎么揭的开锅嘛？”

“是啊，是啊，”小吏乙连连附和，“官吏也是人，官吏也要吃饭，民脂民膏这说法是没错，可是如果全按照洪武爷定下的俸禄来，那么我们都要活活饿死，别说脂膏了，连骨头都要饿细一圈的啊……”

小吏甲和小吏乙抱作一团，开始唱“君子固穷，我们不是君子，我们就是给官府当差的而已，饿啊饿啊啊啊……”之类的东西。

褒穆见这火候差不多了，忙趁热打铁：“王老弟，你见多识广，海瑞的事迹不可能不知道吧？”

“吾当然知道，”王永春竭力摆出一副阴沉着脸气势压人的姿态，却不得要领，“海刚锋那可是有名的清官，比汝等这些徇私舞弊的贪官污吏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没错，没错，王老弟说的对！不过海大人真是两袖清风，以至于全家都喝西北风，买几块肉都要倾家荡产，而且……据说他家的闺女是被活活饿死的……王老弟也知道这个吧？”

“这……确实如此，不过依然无法抵消海大人的名节……”

“是啊，名节！搞的家人都去冥界了……”褒穆苦笑道，“王老弟现在的女儿王蓬絮虽是收养，但亲如己出，若是只领官府的俸禄……恕我直言，絮儿那么可爱，弄不好哪天也会被饿死……”

“汝！汝怎能如此胡言乱语，吾和燕子都是勤俭持家之人，怎会让絮儿饿死？”

“是啊是啊，勤俭持家是节流，但没有开源，光节流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你家夫现在是秦总兵大人的干孙女，应该每个月都能拿到秦家的份子钱，你家绝对不会饿到，可是其他人家不行啊，秦总兵大人那确实是菩萨心肠，到今天为止收的干女儿外加干孙女都能组成一支军队了，可这等福分……我等可享用不到啊，是不是？”

小吏甲一边跳一边加强语气：“是啊是啊，褒大人说的对！”

小吏乙则更为直白：“王大人神机妙算，但饱汉不知饿汉饥，站着说话不腰疼也是个道理……”

“唉！好端端的大明江山，就是被汝等这些钻营的人弄的千疮百孔的啊！”虽然话这么说，但王永春也不得不承认，石柱城的官场**程度相对于南江、三原等地是相当低的，而且确实没有影响到百姓的生活，只不过……

“这样吧，”王永春从兜子里摸出当初在巨舟“混江龙”上开翟洪箱子分到的部分金珠，“看在汝等和吾一起完成天魔降伏：金光万道绝杀阵，阻击妖奴的份上，这些都是吾给汝等的赏赐，而今天的帐目，依然按照实打实的写，吾自己破费可以，但千万不要让官府的财务、百姓的税收被汝等损害……”

小吏甲和小吏乙思维比较简单，得到了赏钱，幸福地手舞足蹈，小吏甲还把金子含在嘴里感受“钱的味道”，小吏乙在一边提醒他悠着点，真弄成乐极生悲吞金自尽了就太不值得了。

而褒穆果然是“保姆”，想事情要周全的多：“王老弟出手大方，我褒某人自叹不如，但是……你也不能保证总有这种钱吧，而且你就算能给我们钱，这石柱城里的官吏却不止我们几个，你总不能给所有人钱吧……所以，我觉得王老弟还是看开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反正秦总兵大人只惦记着能打败贼寇，还蜀地一个朗朗乾坤，我们这些官吏有点‘灰钱’根本就不在她老人家的介意范围之内……”

“否，否……否！”神机先生是个倔脾气，“汝是汝，吾是吾，和而不同！吾就要两袖清风，吾就要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不不不，王老弟说反了，正是因为淤泥那么黑，那么肥沃，开出来的莲花才那么大个！结出的莲子也香喷喷的好吃！难道不是么？”褒穆又把那杯茶递到王永春手里，这次没有被推回来。

神机先生慢慢地喝，细细地品，从那茶香中似乎领悟出什么：“此战之后，吾应与秦总兵细细详谈……”

小吏甲一听毛了：“不要啊，不要啊，别把我弄‘灰钱’的事情告诉老太太啊，那样要出大事的！”

小吏乙则稍为淡定：“放心吧，‘灰钱’根本就是公开的秘密，秦老太太大人有大量，我们肯定没事！”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褒穆摆出一副过来人的高姿态，“读书人十年寒窗苦，不就是为了升官发财，封妻荫子么？俸禄是‘白钱’，油水是‘灰钱’，贪赃枉法才是‘黑钱’。白钱不够吃，肯定都要去捞‘灰钱’，而大家都还没败坏到捞‘黑钱’的程度呢，所以……何必在意，何必太在意呢！”

“吾很在意，吾真的很在意！”王永春把剩下的半杯茶水一饮而尽，看样子是下定了决心，“吾已经有了一个办法，一个或许能扭转这一切，既能让官吏吃饱肚子，又不让财务受损的办法，这样就可以从根底上杜绝改朝换代的大战乱……”

“千百年来，很多人都想过这一点……但是没有一个人能真正解决这些问题。”褒穆无奈地摇了摇头，“天下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一次大战乱，究竟是前汉、后汉那样的衔接，还是什么真正的改朝换代，都不是我们要考虑的事情。我们都是普通人，我们都是庸碌之辈，所以我们要做的无非是在或治或乱的世道上活下去，仅仅活下去而已……至于改变规则什么的，新的办法之类的，恕我直言，根本不可能，王老弟虽然天资聪颖，但只手难将天补，那不过是书生意气，书生意气而已！”

“切不可小看了书生意气，”王永春尽可能潇洒地笑了笑，“而且不要忘了，吾是了一道人的独子，吾是神机先生……”

……无论如何，都让吾尝试一下吧，虽然吾在个人武功上远远不能和西门贤弟、燕子等人相比，但是说到文治，恰恰是吾擅长的领域呢……

……父亲啊，若是吾成功了，汝的在天之灵也会安息吧……

喊杀声依然回荡在战场上，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早已不是战斗，而是单方面的剿灭和屠戮。

若是人与人之间的交战，一方溃败后，因为体型和力量相似，多多少少还有反咬一口的机会，但妖奴却不是如此，一旦失去了控制，它们就彻底退化为普通动物，而老鼠这样大小的普通动物，在人类的绞杀之下虽然费点时间，但也确实只是费点时间而已。。

火器营的工匠和炮兵们，在爆破弹耗竭，实心弹威力不够的情况下，在牛一飞和李萧尧建议下采取了“葡萄弹”。说白了就是把较大口径火绳枪的弹丸用布、纸包好，作为炮弹打出去。布、纸没有铁壳那么结实，迅速破开，则火枪弹丸可以覆盖一个相当大的面积。这种战术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从那些鼠尸的死状看，至少有三分之一是被葡萄弹打死的。

而剩下的三分之二则是军民合力的结果。在确认了并没有张献忠军队趁乱攻城后，马万年动员了大量的市民和兵丁一起灭鼠，而石燕、马嫣然方面，更是杀的上了瘾，两个战场少女开始的时候还在计算谁杀的多一些，后来数量实在太多，干脆不算了。那飞翔的火焰，那喷射的暴炎，连同锋利的枪尖一起，对巫魁手下妖奴而言，根本就是噩梦般的存在。

秦良玉看着这一切，看着晚辈对五毒教卷土重来而做出的绝妙反击。自从摆好防御体系以后，她就放手让年轻人去打，而不加以任何指导和建议。自己老了，自己确实老了，未来是属于年轻人的，如果自己每次战斗都要干预太多的话，那么他们都会形成较强的依赖心理，这样的话，如果某一天自己去了……那么石柱城岂不是要群龙无首，自行崩溃了么？

而今天的战况让她基本满意，晚辈们在面对这种诡异的攻击时依然能够发挥出本来的实力，而超出她预期的则是安灵儿，这个女孩，这个弱不禁风而且内心极度自卑的锦葵花少女，一旦下定决心去战斗……依然是如此地犀利。

……今日之战，是你公开与巫魁决裂的开始，从此之后，你应该明白，自己首先要战胜的敌人并非五毒教首领，而是自己灵魂深处的软弱了吧……坚强些，再坚强些，在这战火纷飞的年代，即使是锦葵花也需要荆棘……

秦良玉暂时不去思考这些，因为有更重要的问题摆在她面前：西门戎和陶华玉等人的伤势。（八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