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百度搜索

不错，正是眼睛。

在四百三十七度的易容中，安灵儿竭力融入着那些角色，或自愿、或被迫、或欣喜、或郁闷，无论怀着怎样的情愫，她都竭力模仿着他人的一切，乃至一切的一切。但有一点是改变不了的，那就是眼睛。

……对于他人来说，眼睛或许只是看东西的工具，对于秦总兵和陶哥哥来说，却是足以窥探心灵的小窗……

……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理解和接受自己吧……

“……师父说过，凡一切相，皆是虚妄。只有恪守本心者才会知晓世界的本源。灵儿……无论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依然是你，从来不会变成别人。我们经历了这么多，我们分离了这么久，却依然能走在一起，这就是缘分啊……灵儿，你还记得你唱过的那首‘啰儿调’么，无论是通过何方神明之口说出来，我们都注定要在一起的。听我说，以后就在石柱城住下吧，你在这里很安全。”

“老人家也这么说的，可是如果我不回去的话……巫魁就会让大量的妖奴再次进攻石柱城的……”

“就算你回去了，巫魁难道放弃再次让妖奴攻城么？况且，就算是如此的攻势，我们不是依然能化解掉么？真的，没有什么好怕的……”

“不，”安灵儿摇摇头，“你不真正了解巫魁，你不真正了解五毒教的威力……”

“五毒教的威力？”陶华玉不屑地笑笑，“如果败了一次，可以说是考虑不周，要是败了两次，可以说是天意弄人，可要是败了三次，那只能说是自己有问题了。而五毒教失败的何止三次？巫魁在二十年前不是秦总兵的对手，在二十年后依然是败军之将。灵儿，你不是也用蝎子打败了巫魁的鼠群攻势么？真的不用惧怕，因为胜利是属于我们的……”

“很抱歉……”安灵儿低下头去，“我不是想打击你，陶哥哥……你到现在还不知道，这场‘百啮蛊’之袭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目标是进入粮仓，现在已临近秋收时节，要是成功污染大批粮食，那么石柱城很容易发生饥荒，加之瘟疫横行，而这正是巫魁的目的。不过这样说来也有个漏洞，仅仅为了污染粮食完全可以派较小规模偷偷潜入，何必动用这么大的鼠群？”

“陶哥哥很聪明，这么快就想到了这一点，”锦葵咬咬嘴唇，把自己的怀疑和推论和盘托出，“蛊毒蛊毒，七分在蛊，三分在毒，无孔不入的恐惧，往往比直接杀伤更有效。五毒教从前的大规模正面进攻，例如‘万蛊噬天’之类，往往是在大量军队的配合下使用的，而这一次，却没有发现张献忠大军的一兵一卒，这很奇怪，这非常奇怪……”

“或许是……”出洞蛟也陷入了沉思，“我是外行，所以只是猜测……巫魁手下这一批妖奴已经失去了用处，说的直白一些，这些根本就是来敢死的弃卒……”

“没错……陶哥哥再一次说对了，”安灵儿如是评价道，“我仔细检查了百啮蛊鼠王的尸体，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还很强壮，但本质上……大限快到了。”

“即使是被蛊术强化过体型、智力和寿命的鼠王，也没法违背有生就有死的法则，”陶华玉说道，“所以巫魁指望在鼠王死前能够尽可能破坏石柱城，是这样么？”

“陶哥哥说的对，但是……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巫魁对百啮蛊鼠王下的不是一个命令，而是多个，其中至少包括了：收集血肉之息。”

这个名字让出洞蛟颤抖了：“血肉之息？”

“没错，血肉之息，换句话说，是妖奴对气味的终极记忆。无论我躲在哪里，只要是在妖奴所能达到的活动范围之内，都没法真正隐藏自己的行迹。因为……它们吃过我被巫魁割下来的……鼻子耳朵之类的一些东西，它们永远忘不掉我身体内散发出的血肉之息，而这种记忆可以在不同种妖奴之间传递，过程十分血腥。”

“能否问一下，这次袭击是真是朝你来的么，灵儿？”

“可以说是这样，但更可能我的血肉之息只是被作为一种定位，而在此战……尽管是看似胜利的此战之后……巫魁又得到了新的血肉之息，包括陶哥哥的、西门大哥的、洪小七和霍二倜等人，甚至还有嫣然姐姐和燕子姐姐的。但凡被妖奴啃过的，都有极大的可能，那记忆了血肉气味的老鼠会迅速脱离战斗，跑回巫魁的老巢去，我试图用蝎锁迷阵拦截它们，但是很显然……我手下的妖奴数量不够，有着太多的漏网之鱼。”

“换句话说，以后巫魁手下的各种妖魔鬼怪都会招呼到我身上来吧……”陶华玉笑了，他居然笑了，“来吧，我不怕！”

“陶哥哥，”即使曾预料到这种结果，安灵儿还是稍稍愕然了一下，“那可是深重的诅咒啊，随时都可能降临……这不是嘴上逞强的时候，你真的不怕么？”

“灵儿，听我说，你不是一样在巫魁的血肉之息锁定名单里么，连你都不怕，我还怕什么？！”陶华玉握住安灵儿的手，“跟着我念：我不怕！”

“我……不怕……我……不怕……”锦葵喃喃着，“……我不怕！”

“……你不是说过，蛊毒是七分蛊三分毒么，如果我们连那七分蛊造成的恐惧也克服了，那么剩下的三分毒又能把我们怎么样？灵儿啊，现在我们的处境是一样的了，同样是被巫魁用血肉之息锁定，她以为这是什么吓人的诅咒，但恰恰相反，这只会坚定了我们和五毒教斗到底的决心……”

“陶哥哥……”安灵儿纤细的双手抚摸过陶华玉的面庞，“如果你有决心的话，那我也有……不过……你真的要和我一起……到那可怕的巫邪之窟去？”

“既然已经说了‘我不怕’，那再‘可怕’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也在‘巫邪之窟’呆过很久，应该知道很多秘密……”

“正因为知道秘密，所以才明白其可怕……陶哥哥，你知道如果巫魁死了……我是说如果我们真的能幸运到打败她……那么会发生什么事情么？”

“和今天一样，妖奴失去控制，变成普通的动物？”

“我很希望是这样，但是答案是否。巫魁毕竟是巫魁，能做到普通蛊师想不到也做不到的事情。如果她死了，无论死于什么原因，庞大蛊阵‘灭’都会露出狰狞的牙齿……数量远超过百啮蛊十倍、甚至百倍的妖奴将潮水一般地涌向石柱城，而‘灭之戮’的最低界限，是杀一万人……”安灵儿说到这里，泪水再次涌出了眼眶。

“巫魁就是依靠这个来*迫你吧，灵儿？说如果你不执行她的命令，她就发动‘灭之戮’？”

泣不成声的锦葵重重地点了点头。

“且不论这句话是真是假，但实际上，‘灭之戮’的发动是根本避免不了的！”

泣不成声的锦葵疑惑地摇了摇头。

“灵儿你想想，好好想想，巫魁也是人，巫魁也会死，如果她老死、病死了话，‘灭之戮’不是一样也要发动？五毒教首领确实五毒俱全，就算在自己最后灭亡的时刻，也要拖着至少一万人一起陪葬！”

“但是……至少她现在不会老死、病死，至少现在‘灭之戮’不会发动，至少现在会‘无戮’……”

“灵儿啊……该来的总会来，该面对的总要面对，拖延、逃避，从来都不能解决问题，况且如果巫魁在她死掉之前又弄出什么新的害人花样，庞大蛊阵‘灭’继续扩大的话，到时候死的就不仅仅是一万人了！”

“我……错了……”安灵儿停止了哭泣，代之以醒悟的惊愕，“我之前都想错了，我之前果真都想错了！”

“不，你没有错，灵儿，你做的只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在这种情况下最容易做出的反应。但战胜那些邪魔需要的不仅仅是善良，更需要决断的勇气。一味地追求‘无戮’，反而会导致‘大戮’，而终止这一切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彻底破坏庞大蛊阵‘灭’，而这，绝非一两个人能完成的事。”

“好的……我想把我所知道的有关‘灭’的一切情况，在下一次秦总兵召集我们时全部都说出来，或许我们真的找到化解这一切的办法……”

“不是或许，而是一定！灵儿你看，太阳升起来了！”

果然是如此呢，两人的眼睛里此刻荡漾着朝阳温暖的彤红，即使经历了漫长的一日，又经历了同样漫长的一夜，黎明依然不会停止它到来的脚步，因为该来的一切总会到来。

安灵儿张开双臂迎接这一切，准备多年禁锢后的第一次飞翔。

巫邪之窟。

蛊之渊，毒之域。

若要在五毒教最后的堡垒中行走，最不要相信的，就是眼睛。

看似弱小的地鼠，会在转瞬间汇集成群，然后一起围攻，要了你的性命，而那些看似庞大强壮的野兽，很可能只是妖奴群而食之的食物。甚至连地面也会忽然隆起和降下，把贸然闯入的傻瓜不管是人是兽一起吞噬，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另一重隐蔽的保护下：死人坡。

死人坡的历史要追溯到万历年间。昔杨应龙叛乱之时，马千乘和秦良玉率领的白杆长枪兵履立奇功。播州叛军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长久的憎恨终于凝聚成军事冒险，而在偷袭石柱城和偷袭回龙山石柱三教寺之间，杨应龙选择了后者。

三教寺诸长老统领的罗汉兵，在石柱、忠州联军中一直扮演着精锐护卫和特种作战的角色，即使在和平时期，武僧们依然充当着军阵武功的教头，枪法、棍法，十八般武艺的传授，他们绝对功不可没。

正因为如此，杨应龙对这座寺院恨之入骨，叛乱土司暗中纠集了五千军队，准备对数量不过八百的罗汉兵进行一次斩首式的偷袭，但这次行动，却早早地被当时还在幼苗状态的二十八宿注意到了。

自以为隐蔽的偷袭，变成了有去无回的自投罗网，早早做好准备的三教寺罗汉兵，加上伏兵，杀的播州叛军大败，而在败退的路上，又遭到马千乘亲率的白杆兵拦截。从播州而来的五千兵马，只剩下二十余人仓皇逃走，而那些跑的不够快的叛军，被集中围杀在回龙山的一处山坡。按照这个时代杀敌立功的惯例，首级被割走送到朝廷邀功，至于那些无头尸，当然也只能就地掩埋了。

处于对死亡的本能恐惧，人们往往把这种杀戮深重的战场视为不祥之地。而腐尸引来大批食腐动物，土壤因为骤然变得肥沃而导致植物疯狂生长，尸体分解放出磷化氢导致鬼火频频……这一切的一切都加深了这种印象。于是乎，有关死人坡闹鬼的传说不胫而走，尽管三教寺的僧人们多次来超度，但恐惧并未消除，还随着时间进一步深化……而这一切，给了巫魁可乘之机。

五毒教最后一任首领把老巢设立在此，依靠死人坡闹鬼的威名隔离开所有萌芽状态的窥探。虽然表面上山石依旧，但这一区域在本质上已经逐渐被妖奴掏空了。很少有人能想到巫邪之窟中复杂、深邃的孔洞，就如同他们无法想象那有史以来最大的蛊阵“灭”一般。来自扭曲和亵渎自然而汇集在一起的力量，在过去的多少年里积累，囤积。它本身就是五毒教巫邪力量的最高体现，其规模足以媲美昔日藏北魔国在其都城恶罗海城周围布下的“大黑天血邪障”，其致命程度更是要让滇国末代国君献王苦心经营的墓穴汗颜。只需要一个小小地指令，不计其数的妖奴就将喷薄而出，直奔石柱城杀去。吞噬一万人？那只是不让小姑娘安灵儿活活吓死而给的最低估计！

这邪物的创造者、统治者以及最终的使用者，都是巫魁本人。而这一切的一切的主人，在今日迎来了新的访客。（八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