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天柳村,柳逆有种莫名的轻松,犹如脱困的囚鸟,如释重负。
对于那个村,少年并无太多感情,甚至还有着化不开的厌恶,十多年来他承受了不知多少冷嘲热讽,所幸现在终于自由了。
群山万壑,急湍如龙。
荒墟之地,本就为一不毛之地,雅致景象全无,多是些穷山恶水罢了。
向北而行。
少年望向远方,步伐轻快,飞也似的飞掠而出。
如此这般,徒步两日,少年困了就爬上树去,虽然有恼人的蚊虫,但总比以天为褥以地为床要好得多。
“再走几天,就到了。”少年咬了口肉干,暗自思量。
他人虽清瘦,但胃口实在不小,包袱中的存粮眼看就要告罄,到时候他还得狩猎充饥,临走前他向柳海学了几手,正好用上。
狩猎这种事,柳逆从未经历过,想来应该也不简单。
闲暇时,少年总会回忆起梦中的剑招剑式,依葫芦画瓢,偶尔演练一番,这么做,实属无奈下策。
他没有师父,亦无剑谱等物,且手中的是一把琢磨不透的木剑。
随着时间的流逝,少年能够感受到手中的剑挥舞得越发顺手,如臂使指,仿佛引起共鸣。
这把木剑,锋芒暗敛,少年自知。
几日来,散修没见到一个,但别村的同龄人柳逆倒是看到不少,有男有女,气势沉凝,都是村中的天才人物。
不善言语的柳逆,并未主动上前搭讪,他生性便是如此,拒陌生人于千里之外。
忽然,地面一阵轰然震动,古木倾轧,山石乱飞,遍地狼藉。
周遭灵气一阵暴乱,空间扭曲,莫名的威压弥散四方,压迫人心。浓郁的妖气瞬间笼罩开来,一道道嘶吼穿云裂石,柳逆忍不住捂住耳朵,脑海中依旧嗡嗡乱响。少年脚下不稳,一个踉跄,险些狼狈地跌倒。
下一刻,景象令人心悸。
天幕之上,出现几尊翎羽灿烂如云霞的神鸟,垂翊如云遮天,气息恐怖之至,向地面投下巨大的阴影。
不仅如此,地面上亦有高大如仙山神岳的狞恶巨兽,四肢彪壮,奔掠如风,留下的一排排丈许大的脚印。
“这就是兽王?”柳逆心惊。
这也太可怕了吧。
难怪村里人遇到兽王,不敢撼其锋芒,寻常炼气士遇到兽王,唯恨爹娘少生两条腿,战意全无。
柳逆心惊胆战,三下两下爬上一棵古木上,气息收敛,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喘两下。
兽王过境,遍地狼藉。
强横霸道的兽王自然是少数,它们身后,凶兽如潮,或飞或爬,都是它们的子子孙孙,不知何故,今日竟然纷纷出世。
“朝着传送阵的方向去的。”眼尖的柳逆看破了凶兽的动机,与自己方向一致,莫非它们也想出去。
等到方圆百米再无兽影,柳逆心中紧绷的那根弦才为之一松,后背却是早已湿透,不争气地打湿了衣裳。
少年有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天地之大,有人可比肩天地,有人却卑微如草芥。
我要变强!
柳逆眼神坚毅,握紧手中木剑,在心中暗下决心。
满目疮痍,兽潮如蝗群般恣意过境,地上大大小小的脚印爪印数不胜数,那股挥之不去浓烈妖气异常腥臭,闻得柳逆一阵作呕,连忙掩鼻。
柳逆从树上一跃而下,果然好事多磨,如果荒墟之地太太平平,那就不叫荒墟之地咯。
想起刚才那些高大魁然的兽王,柳逆不免一阵后怕:“估计一脚下来,就能把我踩成肉泥。”
虽然少年在梦境中见过不少仙人圣灵,但现实生活中可是头一遭遇见凶威滔天的兽王,心情可想而知。
也不知道,那些炼气士究竟怎么猎杀这些兽王的……
稍稍休息一会儿,柳逆再度启程,只不过这一次他警惕多了,时刻注意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小心驶得万年船。
少年的眼眸很奇特,纯净透彻,宛如上等琉璃所化而成,且目力异于常人,隔着老远也能将一些微末之物看得一清二楚。
“这位朋友,你是剑修?”一位青衣少女出现在柳逆面前,开口询问。
青衣少女显然也是土生土长的荒墟人,女孩约莫十六岁,三千青丝高挽,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姿容不俗。
原本,青衣少女唇角边还荡漾着一丝甜美的笑意,可当她瞅见少年手中那把木制长剑时,眼神不由得一变,嘴角的笑意瞬间一僵。
这天底下哪有拿木剑的剑修。
还不等柳逆回答一二,青衣少女冷哼一声,小姑奶奶翻脸可比翻书要快,转头便离去。
她也是一个村中的翘楚之辈,若柳逆是一介剑修,她倒不介意与之同行,强强联合,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谁料,那家伙手里拿把破木头剑。青衣少女心高气傲,既然柳逆不是剑修,那么同行之事无需她言。
柳逆摸了摸下巴,淡漠道:“莫名其妙的。”
不过,他可不是傻子,在天柳村受气十几年,察言观色还是会的,估计那少女误以为自己是一名强大的剑修才主动上前搭讪,瞧见自己的木剑后,识破庐山真面目,走的很干脆。
柳逆心中波澜不惊,昔年的经历,教会了他很多很多。
“木剑又如何,照样可斩仙。”
眼眸中锋芒毕露,柳逆从未瞧不起自己的第一把剑,反而无比看重这把看似普通,实则不凡的木剑。
从梦境中那些大大小小的战役中,便可知木剑绝不简单,不知怎的幻梦成真,木剑稀里糊涂出现在自己的手中。但,既然自己要走剑修之道,任他荆棘阻路,风雨同程,他也不能埋没这把剑的光芒。毕竟,在梦境中,这口木剑可斩过不少仙人巨擘。
稀里糊涂多出把木头剑,头脑一热走上剑修之路。
可真够搞笑的。
柳逆心中自嘲。
又是走了半日的山路,柳逆瞧见不少同辈人,一个个气势不凡,三五成群,或多或少带着点傲气。
年轻人,天赋实力一骑绝尘,他们自然有骄傲的资本。
当然也有人,目光鄙夷,应该是发现少年背着把木剑,周身又无灵力波动,显然不是炼气士。
柳逆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但少年却宠辱不惊,淡然而行。
天色已晚,幸运的少年寻得一个干燥的山洞,就此过夜。
借着包袱中的打火石,少年拾来一些干柴,生起一堆明亮篝火。
十五年来,第一次走出家门。
连续几日的山路,柳逆并不好受,脚痛得厉害,磨出不少水泡,所幸这一路还算顺利,没有遇到什么歹毒散修。
嗜睡的少年,怪怀念家中的那张床,睡了十五年,现在却只能凑合将就于山洞过夜。
也不知道老爹怎么样……
困意上涌,柳逆安然入睡,心中牵挂烟消云散。
翌日。
天蒙蒙亮,柳逆已是醒来,他走出山洞,任由凉爽山风拂面。
贪婪地吸了吸微湿的空气,柳逆开始练起那套飞火拳,有几日未练,但一招一式依旧熟悉于心,只是那个会手把手教他的女孩已经远去。
日出,温暖的阳光洒落而下,柳逆浑身舒泰,四肢百骸暖洋洋的,仿佛阳光入体。
忽然间,少年浑身发热,掌心处一点墨汁浮现而出。
柳逆轻轻合眼,进入一种颇为奇特的状态,浑身温热,体内似乎有股股气流在四处游窜。
“噗。”
少年喉结一动,白净脸庞上涌现出一抹红润,猛然吐出一口黑血,一股秽气从其嘴中喷出。
掌心处,墨汁消弭不见。
咔嚓咔嚓。
周身骨节一阵脆响,犹如炒豆子一般,柳逆感觉体内的经脉微微胀痛,不由得眉头紧蹙。
很快,柳逆身上的不适感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前所未有的舒爽,无尘无垢,仿佛初生的婴孩一般。
柳逆眸子一睁,便见到一股色泽淡淡的灵气缭绕于周身。
“灵气?!”少年大惊失色。
居然是灵气。
梦寐以求的灵气,自己竟然能够吸收了,柳逆无比激动。
他并不知道,是周蝉赐予了他一道造化,助他提前打通闭塞的经脉,方才可以吸取天地灵气。
少年学着柳清萱一样,就地盘坐下来,屏息凝神,汲取天地间的灵气。
他并未有专门的功法,炼化灵气的效率自然不高,将近一个时辰,少年的气海终于达到饱和,再也容纳不下一丝一毫的灵气。
“呼。”轻吐一口气,柳逆好奇地打量了一番自己,还是老样子,但精气神与先前有着天差地别。
现在的他,说是脱胎换骨,也并不为过。
拳风激荡,劲气重重。
依旧是先前那套再熟悉不过的飞火拳,但此时此刻,威力却提升不止一个档次,因为少年的灵气流经于双拳之上,加持一番,不可同日而语。
轰。
柳逆见猎心喜,随意一拳轰击在身旁的一块巉岩之上,庞然而坚硬的巉岩出现一条条密密麻麻的裂纹,最后一声巨响,轰然爆裂开来。
威力之大,柳逆不禁咋舌。
而且,柳逆的双拳滚烫,其上虽未有火焰飘荡,但先前那块巉岩却被他的拳头灼得直冒白烟。
“炼气士……”柳逆笑得合不拢嘴,虽然自己现在仅仅是个不入流的卑微炼气士,无师父领路,无功法修炼,但他却心满意足。
时来运转。
以前的柳逆从来不信世间的气运机缘一说,但此时却想与老天爷道谢一声,自己现在也能够炼化灵气了。
什么狗屁不详之人,通通见鬼去吧,他现在只想一心修炼。
被喜悦冲昏头脑,柳逆自然不会去思量身体的变化,以及为何今日竟能打通经脉,吸收灵气云云。
吼!
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震得天穹欲裂,只见一头白泽大妖腾跃而过,压垮重重山峰,霸道得一塌糊涂。
“这也是兽王?”看着那头形似麒麟,一身森然鳞甲的妖兽,柳逆心中不免一惊。
怎么看起来比先前那几尊兽王要强得多。
兽潮又起,宛如洪流席卷天下,一发不可收拾。
大大小小的凶兽纷纷冒出,如决堤之水,饶是千山万壑,亦难阻挡。
忽然,柳逆后背一凉,敏感的他感觉似乎被什么东西给盯上了。
少年从容不迫,身子一转,眼眸中出现一头牛犊那般大的白狼,瞳孔中闪烁着绿幽幽的凶残光芒,贪婪地盯着他,巨口处淌下恶臭的涎水。
柳逆不寒而栗。
眼中犹如小山般壮硕的白狼,予人一种极度危险之感,从未与妖兽打过交道的柳逆着实发怵。
白狼嘶吼一声,利爪悠哉悠哉地刨动地面,一点也不着急,反正眼前的人类注定成为它的开胃菜。
柳逆下意识的取下背负的木剑,紧紧一握,气海中的灵力顺势而入,木剑绽放出一抹一闪而逝的微光,快到连柳逆都没有注意到。
嘭!
劲风忽起,飞沙走砾。白狼仿佛化为一道狂飙,猛然冲向柳逆,瞬间腾跃而起。巨大而锋利的掌爪一探而出,闪烁起白森森的光芒,委实骇人。
巨爪怒拍而下,即便是一块巨石,在这一爪之下,亦会化为一摊齑粉。
柳逆右手一抬,横剑于身前,腰杆猛然一沉。
巨大的力道,顺着木剑传来,险些让少年手中的木剑脱手而出。
一声闷响中,柳逆被击退出数十步,虎口直接裂开,鲜血狂溢,手臂一阵刺痛。
难怪老爹他不许我去山中狩猎,原来如此危险。
前些日子,柳逆心血来潮,想独自一人去山林中狩猎,却被柳海一口拒绝,直言太危险。
一爪之威,柳逆才堪堪承受下来,真不知道村里人是如何猎杀那么多凶兽的。
正当柳逆心念电转时,旁边那头凶残的白狼再度发起攻势,猛虎下山般奔向少年,杀气腾腾。
劲烈狂风刀子一般,刮得少年脸颊生疼,瞳孔中的白狼急促扩大。
柳逆咬紧牙关,眸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双手握剑,悍然迎了上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好痛!
强烈的痛楚险些让柳逆当场晕厥过去,喉间一甜,口鼻处鲜血淋漓,远远看过去,柳逆显得无比凄惨可怜。
少年的指缝间,原本满是鲜血,可忽然之间不翼而飞,竟是一瞬间融入了木剑当中。
木剑剑体上忽然闪过一丝光彩,色若琉璃,竟与柳逆的眸色有些类似。
平地生出一股脑浓烈的杀气,柳逆双手握剑,看着逐渐逼近过来的庞然大物,内心中涌现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他要宰了这头畜生!
噗!
木剑无比顺利地贯穿了白狼的头颅,柳逆感觉身体中似乎存在着一种莫名的力量,引导自己出剑。
不过,白狼死而不僵,生机流逝的同时依旧挥出一掌,正中少年瘦弱的肩膀上,刹那出现一个血淋淋的爪印,鲜血汩汩流出,委实骇人。
吃痛之下,柳逆一脸狰狞,握剑的双手加重力量,蓦地一绞,剑尖中的无形剑气如虹,白狼硕大而丑陋的头颅猛然炸开,红白之物溅射,染上少年破破烂烂的衣衫。
柳逆抽出木剑,偌大的白狼尸体横陈于地,宛如一座小山岭,少说也有数百斤。
以剑拄地,柳逆浑身无力,且密集的痛楚霍然袭来,他大口大口地直喘粗气,脚底板都一阵发软。
那种感觉,就像在鬼门关走上一遭。
未出世的少年,哪里经历过这般凶险,脑中一片混沌,不知所措。
颇为凄惨的少年,衣衫破烂,汗出如浆,腥臭的狼血染红贴身衣物。
奇怪的是,那冰木剑,纤尘不染,刺破狼首,却无一丝血水黏附于上。
“真是一把怪剑。”柳逆说了一句,越发觉得这把木剑不同凡响。
他也没有细思,打坐片刻,汲取天地灵气,调理疗伤,然后寻得一条小河,冲洗一番,总算把那股难闻的腥臭味道给除去了。
接下来,少年砍下一两条狼腿,剥掉狼皮,就地生起一堆篝火。
不一会儿,浓郁的香味便四处弥散,柳逆贪婪地舔了舔嘴唇,食指大动,也顾不上烫嘴,直接咬下一口,狼吞虎咽。
“还挺香。”
没有任何奢侈的调料,但这白狼的肉还不错,柳逆心满意足。
看着小山般的狼尸,柳逆顿时觉得异常可惜,这里绝非久留之地,他也没法子搬运狼尸,只能暴殄天物。
那些妖兽凶归凶,可若下腹,那味道让人欲罢不能,柳逆深有体会,村中的妖兽肉他可都尝过一二。
正当少年大快朵颐时,他的身后忽然冒出一个黑影,一只瘦弱干枯的老手一把夺过架在柴火上的一条狼腿。
“小子你的剑法杂乱无章,但这狼腿的确不孬。”开口之人,是一个干瘪猥琐的老叟,皮肤苍黄,已至风烛残年之际。
柳逆心中不忿,哪来的老头,一声招呼不打,就抢走了自己的战利品。
老头一边大口啃着狼腿,一边啧啧赞叹,老脸笑得宛如一朵菊花,要多猥琐有多猥琐。
柳逆仔细一看,老家伙双眼呆板无神,眸光暗淡,居然是个瞎子。
“你是个瞎子?”柳逆脱口而出,直言不讳问道。
谁知这老瞎子脾气还挺暴躁,顺手抄起一根未燃的柴枝,轻飘飘一扔,不偏不倚,正中少年的脑袋。
柳逆单手捂头,那儿立刻肿起一个大包,疼的他嗷嗷大叫。
这老瞎子,很不简单。
柳逆缄口不言,郑重其事,盯着这老瞎子,看来看去也是平平无奇,可方才露出的那一手,就让自己吃了个不小的暗亏。
“你的剑不错。”老瞎子笑了笑,随口夸了一句。
莞尔一笑,柳逆与有荣焉。
谁料,老瞎子又补了一句:“但你这小子的剑法实在是不堪造就,就像茅厕坑里的石头,再怎么精雕细琢,也成不了美玉。”
闻言,柳逆差一点把嘴中的肉给喷出来,吐这老瞎子一脸。
这老家伙,损起人来,真不留情。
柳逆有自知之明,剑修之路,他尚未登门入室,这一点他自然知道,可这老瞎子说话也忒不中听了吧。
那老大爷,翘着二郎腿,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悠悠然道:“不服的话,我们两个打一架。”
为老不尊,一把大年纪了,张口闭口就要打架,也不怕一把老骨头散架。。
柳逆唯有腹诽一句。
和老瞎子打架,自讨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