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促膝长谈
作者:白月光如许      更新:2020-07-13 15:48      字数:4359

回到家中。

柳逆坐于床榻之上,喃喃自语,咀嚼着方才那八个字:“山上有山,山下有山。”

看样子,周蝉似乎非常重视那枚玉简,多次暗示自己,可柳逆却难寻觅到所谓的大造化,莫非是周蝉叔忽悠我,不过想来素来严谨的周蝉叔应该不会有这种恶趣味。

“还有一个月,就可以走了。”柳逆自言自语,一脸轻松,但心中却滋生一股突如其来的紧张。

他有自知之明,自己练的拳法,火候明显不够。荒墟一行,危机重重,杀机四伏,指不定一个照面便被某些狠茬给抹杀。他没出山过村,没狩过猎,更别提经历生死大战,虽然周蝉叔三言两语中说到“侥幸”,但风险太大。

少年取下背上的长剑,缓缓摩挲剑身,虽为木制,但触感并不粗糙,反而入手温凉,让人心安。

“天外之人。”

他柳逆来自于天外,家喻户晓,可天外又是个怎么的世界,无人知晓,唯有自己去一步步解惑。

荒墟一行,势在必行。

少年蓦地抓紧手中木剑,眼神坚定,不似往昔,现在他的目标很明确,要走出荒墟,抵达外界。

握着手中的木剑,他仿佛握着一柄神威无穷的绝世仙剑,什么凶兽魔禽,什么不良散修,都无法抵挡他前进的脚步。

剑锋所指,魑魅魍魉通通饮恨。

不知为何,每当握着这把剑时,柳逆总会豪情万丈,徒生勇气,莫非这就是剑修剑客的锋芒!

“臭小子,爹有话要和你说。”门外,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柳海开口,示意柳逆出门一谈。

柳海现如今担任村子一职,要操心的事务繁多,好不容易抽出一点时间,准备与柳逆好好谈谈。

“到时,荒墟之地的传送阵开启时,你便走吧。”柳海早已知晓内情,决心不再阻拦柳逆,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柳逆来自于天外,父子俩本就不属于同一个世界,他再自私也不能让柳逆在一个小村子里像他一样窝囊一辈子。况且,他那认准了的好儿媳已是先行一步,臭小子一天天魂不守舍,只能靠他自己去把萱丫头找回来。

望子成龙,这是每一个父亲的心愿。

这时,柳逆突然想起心心念念的约定:“那约定作废了?”

闻言,柳海点了点头,本就可有可无的约定,作废就作废吧。

他养了十几年的臭小子,他自个最清楚,犟得像头驴,哪怕无法完成约定,绝对会想方设法出荒墟,与其这样,不如随他去吧。

“外面的世界我没去过,只是有幸听村长提及过,外界辽阔无垠,天才炼气士如多如牛毛,世俗王朝、江湖武者、山上仙人等多方势力泾渭分明,关系复杂无比。”

柳海一阵唏嘘,不禁想起往事,他少年时天资出众,可实力不够,无法走出荒墟,去见证一下外界的风景。

柳逆洗耳恭听,心中不免平添几分激动,再过一段时间,荒墟之地的传送阵就将开启,届时他便可动身前往外界。

顿了顿后,柳海接着道:“再说说我们荒墟之地吧。”

对于荒墟之地,柳逆并不熟悉,他虽在天柳村生活十多年,但连村门口都未踏出过半步,更别提偌大的荒墟之地,唯有听人偶尔提及两句。

“荒墟之地很危险么?”柳逆忍不住问了一句。

他也只是略有所闻,至于荒墟之地到底有多危险,天晓得啊。

柳海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凝重,露出回忆之色,沉声道:“荒墟之地的危险老爹我深有体会,当年同你这般大时,我也试图走出荒墟之地,途中遇到一头凶兽,险些成为它的腹中食,差点一命呜呼,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荒墟之地,凶兽灵禽众多,生性凶猛暴虐,更有甚者,实力强横的兽王可以轻易抹杀周围几个村长里的武者和炼气士。

柳海当年遇到的那头凶兽狞恶异常,张嘴便有吞天之势,估摸着也快成长为一尊兽王,那时候的他实力还是不够看,又岂会是那尊妖兽的对手,侥幸之下,逃出生天,得以保命。

“除了凶兽,荒墟之地存在还着不少散修,善恶难辩,他们终日奔波寻找机缘灵材,大多是些在刀口上舔血的狠人,虽然他们不会主动进村屠杀,但出了村就不一样了。”

荒墟之地,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危机四伏。

直视着柳逆,柳海正色道:“小子,你确定要出荒墟?!”

荒墟之地有多危险,他这个过来人最为清楚不过,柳逆此行一去,必定凶多吉少,他柳海绝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但……

世事本就难以两全,无法预料,柳海自知这一点。

“老爹。”柳逆轻唤一声,重重点头,干脆利落道,“我要出去。”

身世之谜、那个女孩、外出修炼……这些,不容柳逆再犹豫片刻,他已经唯唯诺诺十多年了,不想继续在小村子里窝囊下去。

“好男儿志在四方。”柳海哈哈大笑,粗糙的手掌抚摸着少年的脑袋,望着那张俊美清秀的脸庞,这臭小子倒是生得漂亮,不像自己那样粗犷。

往事如风,柳海不禁想起了那一日,异象重重,天域上神灵混战,战得日月失光,惊天动地。后来,一个婴孩伴龙鳞而降,被他领养,取名柳逆。说来可能是一段缘,许是老天爷可怜他痛丧妻子,才赐予他一个孩子。

这一晃眼,便是十五年,整整十五年呐。

自打第一天见到这个臭小子,他就知道这家伙不简单,天外之人,生来不凡。可世事难料,柳逆从小并未表现出绝顶的修炼天赋,甚至身体孱弱,无故嗜睡,被同辈人肆意欺凌辱骂。他非圣人,自然有私心,有时候甚至庆幸柳逆不能修炼,不希望他出去打打杀杀,惟愿他平平安安,娶妻生子,自己含饴弄孙,最好不过了。

或许,冥冥之中,一切早有注定。

天外之人,岂会在一个穷乡僻壤之地生老病死,平庸一世。

天命难违。

柳清萱走的那一天,柳海已心知肚明,柳逆迟早也将会离去。

他多么希望柳逆能够留下来,但他深知自家臭小子的脾气,亦不想去为难他,所幸任他离去,哪怕凶多吉少,也要顺他心意。

当初,柳海也曾问过柳长云,柳逆应不应该留在天柳村。当时,柳长云笑了笑,一手指天,说了句他命不在此,强求不得。那时候,他就彻底明白了,浅水不养真龙。

柳海说完,定定地凝视着柳逆,不再多言。

少年无意一瞥,发觉柳海脸上的皱纹似乎加深了几分,昔年茂密的黑发之中多出些许刺目的白霜。

无情的岁月,从不会善待任何人,眼前的这个男人,他老了。

生性凉薄的少年,从前从未在意过柳海的变化,两人虽无血缘关系,但他柳海养了他十几年,又当爹又当娘的,当中辛苦,三言两语难以叙尽。

记忆当中,这个男人从未因他犯错而揍他,急眼了再多不过一顿笑骂。他除了喜欢狩猎外,最喜欢叼着杆旱烟,吞云吐雾,却为他所不喜。那个男人虽然戒不掉,但每每看到柳逆,总会小心翼翼收起烟袋,生怕少年说他的不是。

少年鼻子一酸,对着眼前那个“老爹,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养育之恩,他无以回报。

柳海欣慰一笑,这一刻,这臭小子才像样,仿佛真的长大了,可即便再过二十年,于他眼中,柳逆永远是个倔驴一样的臭小子。

“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我娶了我那婆娘。去了外界,你可要好好修炼,争取早日把萱丫头给我带回来。”柳海又开始了,生怕他柳逆娶不到媳妇一样,时不时就敲打他一下,听得少年耳朵都要起老茧了。

柳清萱可是他柳海认定了的儿媳妇,绝不能就此放弃。

柳逆笑笑,破天荒地没有打断柳海的话,一改常态,静静听着,没有丝毫的不耐。

印象当中,他难得与柳海交谈几次,每次不过寥寥几语,像这样的谈话,这是头一次。

“我娶你啊。”

柳逆心中咯噔一下,突然想起当日的承偌,为了去安慰少女,鬼使神差地把自己给卖了,好像亏大了。

几日不见她,怪别扭的,也不知道那家伙现在过得怎么样。

柳逆点点头,答应下来,柳清萱的人他当然是要带回来的,至于娶不娶日后再说,毕竟感情这事他还拿捏不清,而且他和周蝉一样,觉得女人这玩意,是天大的麻烦,让人头疼。

见状,柳海抚掌大笑,开心得像个孩子:“老爹我在村里等着你回来,最好给我带个大胖孙子回来。”

柳逆老脸一红,尴尬一笑。

父子俩头一次侃大山,也是在天柳村的最后一次。

期间,柳海借机拿出珍藏多年的老黄酒,摘去封泥。酒自然是好酒,酒香纯正,味道醇厚。几碗酒水下肚,少年面红耳赤,喉咙和肚里似乎有团烈火在熊熊燃烧,异常难受。

“这臭小子……”

柳逆的酒量自然不行。

见他喝趴下来,柳海长笑一声,起身将他抱去房间,盖好被褥,让他安安心心做个好梦。

“你也的确该走了。”纵有千般万般不舍,柳海还是得为柳逆考虑,毕竟柳逆不属于这里。

睡梦中的少年,脑海中又开始浮现梦境,一把琉璃所铸的殷红长剑,刺啦一声,将一尊威风凛凛的神祇连着半边天幕一并斩碎,摧枯拉朽,震撼人心。

一月之余,转瞬即逝。

原本,柳逆还想当面向柳海告别的,可一连几日都没见着他,那个男人似乎在故意躲着自己。

柳逆没辙,只能留下一封信,上面的字犹如鬼画符,连最基本都端正都没未达到,写字这可太难为他了,可比练拳还要难。

天空刚泛起一丝鱼肚白,少年拿起貌不惊人的木剑,倒提而行,背上装满干粮衣物的大包袱,孑然一身,独自离去。

村中,无一人为他送行。

临行前,他还特地去柳清萱家看了一眼,周遭环境依旧,歪脖子树生气不颓,只是那熟悉的屋门紧闭,窗棂积尘,早已物是人非。

最最遗憾的是,没有亲自与那个男人道别,虽然他也知道,柳海应该是故意躲了起来。

无可奈何。

信中寥寥几言,且字迹潦草,希望他不要见笑吧。

再无牵挂,一身轻松的少年禹禹离去,十五年来第一次走出村门。

往东走上五日,便可抵至荒墟之地的中央地界,届时随大流而行,自然可寻得那道传送阵,直通外界。

这些消息,柳海早在一月前为他准备好了,不仅如此,他还把少年的包袱塞得鼓鼓囊囊,生怕他饿着。

虽然柳海也知道,光靠那点干粮,完全支撑不到少年走到目的地。他还传授少年一些狩猎、摘果、寻药的经验,自己平生所知,皆无无不尽,反反复复说了好几遍,生怕遗漏了什么。但那个男人,却没有勇气去送他一程。

某处,柳海狠狠抽了口旱烟,烟雾缭绕,味同嚼蜡。

“臭小子,老子等着你回来。”那个男人说着说着,魁伟的身躯不住颤抖,不禁哽咽。

养了十五年的兔崽子,他走了,不过他说过,要把他那儿媳给带回来。

他要等着臭小子回来。

柳海在原地站了半个时辰,眸子由浊转清,最终离去。

天柳村里,柳清萱已先行离去,柳城已下地狱,年轻一辈再无实力出众者,因此也无人敢以身犯险,去荒墟闯荡一番,与其那样,还不如老老实实过日子。

回到房中,宽敞明亮的屋内,只剩下柳海一人,孤零零的汉子,轻轻地锁上了柳逆的寝房。

朝阳初生,鸟雀合鸣。

柳海独自一人,佝偻着背,坐在门槛前,嘴中叼着旱烟,烟气缭绕。

额上皱纹如刻,柳海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眼神迷茫,喉咙间好像堵着什么东西。。

味同嚼蜡,他这唯一的消遣,也兴致索然。

不知道,那臭小子下一次归来,会是何时,自己还能等到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