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沈东陵的二胡声
作者:嫣紫花开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181

临下火车的时候,赵大志很是感慨了一番。他已经四十多岁快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依旧在外面浪荡着,四海为家。虽然吃穿不愁,到哪人都像爷一样供着。但人没有家,就像飘零的浮萍,这位爷似乎不在乎沈东陵的鄙视,自顾自的反复絮叨,途中一个多小时整完了手上的一瓶纯净水,去了三次厕所才罢休。

赵大志比赵文臣会做人的多,反正一张老脸不怕埋汰,厚着脸皮什么难听的话都当耳旁风。跟着沈东陵来这不是宜兴之举,虽然口头上说到这来避避难,谁知道他的心思。

自从酒会上两人狼狈为奸,有过一次不怎么成功的合作,沈东陵也懒的去猜对方心里想什么,赵大志交了底,他半信半疑,但看样子赵大志并没有什么狼子野心。就算有,他一穷二白,能图谋了什么东西去?

出了火车站,两人一起往小镇的方向走,田垄间没有太多变化,只是稻田被人收割了去,憋的不行的赵大志一个人绕到小树林里解决了一下。这位爷也彻底放下了架子,换回了一身土不垃圾的行头,痛痛快快在野外撒了一泡,像野狗一样,疯狂,不拘礼节,回来后心情大爽哼起了小曲。

相反,沈东陵的表情就严肃了许多。这条路这几年算下来,他一共就走过三趟,第一次是拖着一身上从火车上下来,也就是顺着这条路爬到了孙三平家门口,第二次是去接李安然,那个明明有优越的家庭背景却偏生叛逆的孩子。

是的,孩子,二十岁出头的李安然已经是派出所的二把手,那么几天接触下来,在沈东陵心中她仍是个涉世不深,骨子里还抱有幻想的孩子。

第三次,便是现在。算起来,每一次来这条路总会有一些的事发生,一些事情不可抗拒的被改变,就像命中可以隐约猜得到、看得到却抓不着的东西。他不是埋怨,只是有些担心,一丝不详的预感从心头冒起,脚步不由加快的几分。

小镇的大街还是一如往日般冷清,听着隐约奏起的唢呐声,赵大志似乎也察觉到了某种情绪,乖乖闭上了嘴巴。

半里多路,一分钟不到就到了尽头,梧桐树下摆着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几个手艺人在那吹吹打打,一旁老旧的音响发出破锣般的刺响。看着大门上长挂着的长长白绫,所有酝酿的情绪都在此刻爆发,沈东陵慢慢走过去,一步步都像踏在了周围人的心坎上,所有人忽然安静下来,看着这个唯一可以算得上孙三平亲人的家伙走进院子,跪在临时搭建起来的灵堂前。

而沈东陵也没有让他们失望,未来得及哭出声,便干脆利落的昏了过去。

“这已经是第三个了,孙老叔家还真是有福。”

“就是别的五保户哪有这福气,都是政府出面给办后事。老孙泉下有知,肯定都高兴的合不拢嘴。”

随在后面的赵大志拨开人群,找到刚才谈话的两个中年妇女,“怎么回事?”

“瞅,自己看。”也许是赵大志长相太过猥琐,又是一副生面孔,两个妇女连腔都没搭就走到了一边。

死了跪灵堂,这代表这后继有人,这是老规矩。赵大志想起临下火车时的话,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巴掌,然后走向灵堂。

恭恭敬敬鞠躬行完礼,从身上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红票走到登记处,他猛然看到了灵堂前的挽联,左边“半生荣辱半生惊,身前无人知”,右边却是一张白纸,最惊讶的不是在这,中间是一幅遗像,遗像的下面写着一行小字,“孙三平寿终正寝,享年八十二岁。”

赵大志交了钱并没有署名,只是盯着遗像猛看,忽然一个机灵,心中最大的一块疑惑轰然解开,“孙三平,孙三平,左相孙三平,怪不得……。”

丧事仍在继续,赵大志跟主事人道出跟沈东陵一起来的,便被安排抬着沈东陵进了里屋,他有些好奇究竟是谁在主持仪式,安排的井井有条,没有什么大的纰漏,不是说孙三平在当地人中是个五保户么?

他很快见到了憔悴的闻熊,这个年纪比赵大志小不了多少在当地大名鼎鼎的老熊子像是老了十岁,脸上遮不住的疲惫之色,眼睛通红,像是几天几夜没睡过觉。孙三平的遗体在新盖的那间大瓦房里摆着,闻熊不好多问什么,嘱咐老八带着两个人把沈东陵又抬到了老屋里。里面已经躺了个人,不在乎多一个。

沈东陵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来往的宾客都是乡里乡亲,早就散的一干二净,余下的都是闻熊带过来的伙计,老八守在门口,余下的几个打着哈欠散在院子里,闻熊半跪办卧在灵堂前,脸上看不出太多的喜悲,只有浓浓的疲惫。

“这么些天,辛苦你了,去睡会吧。”

“没事,我到底比你多吃了几年饭,还抗的住。”闻熊摇了摇头。沈东陵也没有坚持,走到灵堂前学着半跪了下去,“还没过头七,以后的事咱们一起办。”

“对了,你的孝服。”闻熊挣扎了半天,也没站起来,最后撑着后面的支架摇摇晃晃走进屋里,不一会抱着一堆东西走了出来。

“老八,晚上注意着点。”看着瘦弱的老八挠了挠脑袋,应了一声,闻熊才放了心,把手中的东西放在芦苇席上,一身孝服,两瓶便宜的北京烧刀子,还有孙三平的那把二胡。

“真是年纪大了,坐上一会腿麻的不行,就跟断了似的。”闻熊苦笑道,“咱们两个算是难兄难弟,都是老爷子救的命,还没还呢,老爷子就走了,就这么欠着,心里面难受。”

沈东陵套上孝服,没有说话,拧开了一瓶酒递了过去。闻熊接过来,招收又给老八要了盒烟,点上之后,狠狠吸了一口,像是感慨。

“老爷子没有看错人,不管是你、我、还是新来的那个大城市里的姑娘,都承了情,跪了堂,算是补足了老爷子膝下无人的遗憾,但最伤心的却不是我们三个,是王姨婆,她来了三次,每一次都哭到昏倒。”

“东头的王姨婆,她怎么会来?”沈东陵小喝了一口,抬头问道。

“你在这住了两年,不知道王姨婆和老爷子的关系?”闻熊疑惑的问道。

“不知道,老爷子口风紧,我住下之后,王姨婆就来了两次。”

“你来之前,一直是王姨婆照顾老爷子,她是老爷子未过门的媳妇,老爷子年轻的时候被逼着下了南洋,这门亲事也就耽误下了。王姨婆虽然被叫做王姨婆,但一辈子都没出嫁。”

沈东陵依旧没有太多表情,闻熊知道他把所有的苦闷都埋在心里,所以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拿起瓶子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老爷子死的时候我在身边,他是笑着走的,奇怪的是他没有把二胡留给那个宝贝徒弟,而是吩咐我交给你。”

“二胡?”

沈东陵拿起地上的二胡,擦了擦上面的灰尘,看样子孙三平已经有一阵没动过它了,上面的蛇皮凉凉的,像是想诉说孙老头不平凡的一声。

“东西交给你,我也就放心了。等这些天的事过了,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关于你的。”闻熊咕咚咕咚灌下了一大半,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去了里屋。

今晚没有月光,沈东陵转身便看到灵堂上的那一副未完成的挽联,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不由悲从中来,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入夜,灵堂前响起一阵凄婉的二胡声,躲在里屋的闻熊面前摆着三个空瓶叹了口气。

谁也没注意,老屋的窗台下,一双眼睛默默看着沈东陵,他宛若喝醉了一般,哭哭笑笑,疯疯癫癫,但那曲音律,那种境界甚至在师傅孙三平身上都没有看到。

这是她一直所渴望达到的那个梦,却在不经意间,从这个二十五六岁看似狼狈的年轻人手中实现。

一曲肝肠断,这个不眠夜,注定要改变某些人的一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