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月凉如水
作者:assura2001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893

在术州石窟内的种种殷复缺从未曾向任何人提起,包括自己的师父卫霍。

因为殷无极正处在其复原的关键时期,万万不可受到任何的打扰。在殷无级复生之前,关于他没有死的消息绝对不可以走漏半点风声。

而卫霍与殷复缺情同父子,殷复缺实在不想让师父为他担心。

殷复缺拜卫霍为师时,创建了五年的腾联阁已颇具规模。卫霍在接下来的七年里,一边教授殷复缺兵法布阵治国谋略,一边带着他熟悉阁内事务了解鼎州国国内的情势,同时将殷复缺引见给他的旧部以及各种复国力量。

三年前,卫霍在确定殷复缺已经可以独力担当起一切之后,即就此退隐,常年隐居在盈京城腾联阁后院那处背山面水的幽静之所。

这些年来,卫霍只教殷复缺如何处理当前所要面对的一切,而从不谈及过往也不说及将来。卫霍说无论是沉湎于前事还是迷醉于后事,都是懦夫的表现,只有坦坦荡荡地直面现在才是大丈夫所为。

殷复缺不知道师父当年为何遭到罢黜,之后去了哪里,又是如何创建的腾联阁。但是他知道,表面依然豪气干云精力无限的师父,其实早已经在这十几年的复国谋划中,心血耗尽心力交瘁了。

殷复缺只希望师父能按照他自己的意愿,在余生寄情于山水之间,做一个酿酒烤鱼的农舍翁,再也不被这俗世中的诸般杂事所烦扰。

殷复缺在皇宫的那五年,是鼎州国盛极而衰由乱到亡的五年,但是在他的记忆里对那五年的全部印象是在那奢华空寂的宫苑内,寡言少语的母妃在面对他时的温柔慈爱和转过身去的悲伤寂寞。

跟着与母亲同样悲伤寂寞的澈风在草原上信马由缰的那十年,是殷复缺最喜欢也是最怀念的岁月。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愿意永远和心爱的人一起躺在这片一望无际的绿野上,看着在那高高的万里晴空中变幻多姿的片片白云。

然而,卫霍让殷复缺看到了已经沦为亡国奴的鼎州国国民,是如何在被肆意地凌辱和践踏中苦苦地挣扎;让他听到了从这千疮百孔的九州之地所发出的那直通九天之上的悲怆呐喊;让他知道了只要是个有血性知荣辱的鼎州国国人就应该奋而抗争,就应该把复国这个义不容辞的责任担在自己的肩上。

作为殷氏王族地最后一人。殷复缺站出来统领所有地复国力量自是责无旁贷。他所想要做地是尽快地复国土雪国耻以解民于水火。而至于之后地称王掌天下则从来就不是他在意地东西。

如今。既然证明了太子殷无级当初是冤枉地是无罪地。那么他理所当然就是那有朝一日头戴王冠受万民朝拜地国君。更何况。殷无级乃是肖氏王后所出。也只有他才能与肖氏之女一起唤回九鼎神力。共保九州之万世太平。

殷复缺只想等还完了该还地债之后。便回到那片草原上去过那牧马放羊自由自在地日子。如果。到了那个时候他还有命能回去地话。

他早已准备好了将来把一切都还给殷无级。只是。除了肖亦默。

早春地夜晚依然凉意逼人。独自坐在腾联阁雅苑院中地石桌边已经快一个时辰地肖亦默。却似乎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周围刺骨地寒风一般。只顾定定地看着前面花圃中地几株梅花出神。

中午。殷复缺在唐掌柜帮他运功调息后便一直昏睡未醒。

从殷复缺的房中出来时,肖亦默向唐掌柜询问殷复缺的情况。这位正擦着脸上汗水的大掌柜却全无平日里弥勒佛似的笑口常开,而是神色凝重道:“殿下的伤势并不轻,看样子好象是在全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击中的。我算是阁里的老人了,之前跟着殿下做过不少事,也经历过很多的险情,但最终都能被他给一一化解。这么些年来,我们还从未尝听闻过殿下有受伤的时候。怎么这次会……”唐掌柜皱着叹了口气又问道:“肖姑娘,这个伤了殿下的到底是何人啊?”

肖亦默迟疑着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唐掌柜沉思片刻后又道:“既然殿下回来后并未向我们提及,那我也就不多问了。不过肖姑娘……”他顿了顿,犹豫了一下:“有些话本不当讲,只是……”

肖亦默微微笑道:“唐掌柜,有话就直说好了,哪儿又来的什么当讲不当讲。”

“殿下如果真有什么事儿瞒着你的话,那也是绝对不会有任何恶意的。”然后他忽地仰天打了个哈哈:“我老唐也就是多嘴说一句,肖姑娘听了后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哈哈哈!”说罢留下了仍在愣怔的肖亦默便顾自出去了。

这几日来特别是经过今天的这件事,肖亦默并非完全感受不到殷复缺对她的关心和维护,她也不愿意相信殷复缺当真就是那黑影口中所说的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之人。

然而,这一连串发生的事情却又作何解释呢?尤其是青文镇,在那里死去的可几乎都是原鼎州国的老国人啊。

仅仅是为了让她明白应当如何增加血焰符的力量么?还是……为了杀戮而杀戮……

肖亦默用手隔着衣服摸着胸口的血焰符,喃喃道:“血焰符啊,你的里面真的有我肖氏一族无法往生的亡灵么?你所承载的仇恨和怨气又要如何才能得到平息?”

一声压抑着的轻咳让肖亦默回过了神,只见殷复缺身着单衣手拿一件黑色厚斗篷,正倚门而立含笑地看着她。

肖亦默忙站了起来急声道:“谁让你出来的?!”

殷复缺马上做了个惊讶的表情:“啊?我怎么不知道我坐牢了?”

“……”

殷复缺笑着举步慢慢地走了过来在石桌边坐下,然后把手中的斗篷递给肖亦默:“我知道你的火气是很充足,不过吹了那么长时间的冷风也该已经弱了点儿吧?”

肖亦默并没有接,而是低头看了看他那在黑斗篷映衬下越发显得惨白无血色的脸:“你不该待在这儿的,唐掌柜说……他说你需要好好地休息。”

殷复缺拿斗篷的那只手并没有收回来:“我睡了这么久早就已经休息够了。还有啊我的手这么一直举着的话真的很酸……”

肖亦默犹豫了一下,终于也只得有些无奈地披上斗篷坐了下来。

殷复缺静静地站在那儿看着肖亦默已经有好一会儿了,他虽然明白是什么让肖亦默如此地魂不守舍,但他自己对此却无能为力。

早上在他赶到青文镇之前,那个神秘黑影想必已经告诉了肖亦默很多的事情。虽然他并没有确切地听到内容,但大致上也猜得出必定与肖氏一族当年的仇恨以及血焰符的力量来源有关。而这些却一直都是他尽量避免,或者说是想尽量晚一点儿让肖亦默知道的。

如今虽然还暂时无法确定那神秘黑影究竟是敌是友,但此人至少有一句话算是真的说对了:他对肖亦默的这种自以为是的维护实在是愚蠢至极。

他殷复缺有何立场一厢情愿地来代替肖亦默去决定什么是该知道的,什么又是不该知道。这本就是肖亦默自己必须去面对的命运,她完全有这个权利知道所有的一切。

然而眼下的这种情势,肖亦默显然对他已经起了疑心。应当说,肖亦默打一开始就仅仅是因为信任自己的老管家,而从来都没有真正地相信过他殷复缺。

殷复缺暗暗自嘲:似乎只要是一和肖亦默有关,他就会因失了方寸失了计较而做下蠢事。就好比今日那黑影显然并不会当真伤了肖亦默,而其实只是为了要逼他让路……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清清冷冷的月光淡淡地拂照着这个小小的院落,刚刚盛开的那几朵梅花在不断席卷而过的寒风中依然傲立枝头。

肖亦默此时披上了斗篷方才觉出了寒冷,刚才她只顾着发呆,竟丝毫没察觉出自己其实几乎都已经被冻僵了。她一边细细地体味着斗篷所带来的暖意,一边不由得向殷复缺看去:“哎?你怎么只穿了一件单衣就跑出来了?!”说着便要脱下那斗篷给他。

殷复缺伸手按住了肖亦默:“我又不冷。以前我住在草原上的时候,冬天的夜晚比现在可要冷得多了。举个例子吧,比如你若想端着一盆水到外面去倒掉,那可是绝对办不到的。”

“为什么?”

“因为刚刚到外面,这盆水就立刻变成了一盆结结实实的大冰块,连砸都砸不开。”

肖亦默从出生起就一直生活在一个四季如春的山谷之内,故而对殷复缺所描述的现象十分好奇:“真的这么冷啊?那人不会被冻死么?”

“当然不会啊,冬天的时候人们都是住在毡帐里的,可暖了……”

肖亦默看着殷复缺脸上那越来越浓的思念之情:“你……在草原上住了很久么?”

殷复缺低低地嗯了一声:“整整十年,当初我一离开皇宫就去了那儿。后来才开始跟着师父四处游走的。”

“你一定很想念那里吧?”

殷复缺轻轻笑道:“是啊,那真的是一片特别美丽的草原。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你可以去那里看看,我想你也一定会喜欢的。”

肖亦默不禁开始有些想往起来,脱口道:“那到时候你带我去啊……”刚一说完便立刻羞红了脸,忙又结结巴巴道:“我……我的意思是……那个……你……你可以给我做向导……”

殷复缺忍俊不禁笑出了声:“是是是,我对那儿熟,当然是由我来做向导了。”见肖亦默窘得马上就要翻脸,便赶紧抱了抱拳做出个讨饶赔不是的姿势来。

肖亦默被自己脱口而出的那句话羞得懊恼不已,只想快快躲开面前这张笑嘻嘻的脸:“都这么晚了,我要休息了。”说着便站起来。

殷复缺垂下眼睑想了想便也跟着起身,正色道:“我知道你对我有很多的疑问,我也欠你很多的解释。只不过,恐怕现在我的解释并不能真正地消除你的疑问。所以,只能请你带着你的这些疑问,在接下来的复国道路上自己去寻找答案了。我只希望你不要因为对我的怀疑,而影响了你对事情的判断力。”

肖亦默抬头看着此时已尽收戏谑玩笑之色,与刚刚判若两人的殷复缺:“你忘了么,我早就说过的,我会自己去找到答案。”

殷复缺轻轻点了点头,刚想说什么,却忽地脸色一变忍不住咳了起来。

肖亦默见状立刻伸手把殷复缺往他的厢房推,嘴里还念叨着:“让你好好休息,你偏不。就算你真的像唐掌柜说的那样从来都没有受过伤,那总也应该知道人要是生病了就该老老实实地待在屋里面躺着吧?你说万一你要是有个好歹,可不就都成了我的过错了?我可担待不起……”

“老唐的这张嘴还真是没个把门的……好好好,你别推我啦,我这就回屋坐牢去还不成么……”

此时,寒夜,寒风,月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