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在宋丹平和军宣队面前的就是这样一个四分五裂、勾心斗角的万人大企业。

“恢复生产不是问题，只要那帮子嘴上没毛、根基不牢、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赤佬少在机器上每只螺丝都能摸得清清楚楚的老师傅面前狠三狠四。。。还有，少做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事体，一点点小事体就上纲上线，啥人比啥人革命？还要看看党龄、工龄的长短。。。”

“阶级斗争是纲，其余都是目，纲举目张！”王书记说话不像陆厂长那样咄咄逼人，“年轻人热情是高了一些，但是江湖义气，拉帮结派，搞小团体利益，都是旧时代留下来的歪风邪气，刹一刹也是有必要的。。。不过，” 王书记友善地望了丹平一眼，又瞟了一眼陆厂长，“现在革命形势太复杂，路线一错，全盘皆错。所以，‘抓革命、促生产’还是以‘抓革命’为先，凡事都讲个次序。沪江建筑机械厂是个万人大企业，也是中央重视的重点单位，我们的一举一动，多少人看在眼里，这里面错综复杂的关系。。。协调起来可是需要高度的技巧的。。。”

话说明了也好，至少双方都亮出了各自的强项，也隐约点出了对方的弱点。到底还是陆厂长说话爽快：“上层关系当然辛苦王书记费心了，要论生产，我们都是从最底层一步一步做出来的，不是我吹牛，每部机器里的每只螺丝钉长在啥地方，都瞒不了我。下只角的工人虽然粗了一些，但做起生活来从不含糊的，只要他们气顺了，开工绝对不是问题。我现在挥一挥手，就能立刻调动大半个厂，你信不信？”

陆厂长的话倒是实事求是，大手一挥，掀动大半个沪江厂，可是还有另一半呢？这是王书记和陆厂长都有意回避的一个大难题，也是宋丹平和军宣队视野中的一个盲点。看来恢复生产有希望，但是要调动整个沪江建筑机械厂，还欠东风，宋丹平从哪里去借这个东风呢？

“去找董绍之，单独谈”几天之后，宋丹平在办公桌上的烟灰缸底下发现了一张纸条。董绍之何许人也？就是厂里的总务处处长，五十九岁，明年就要退休了。丹平想了许久，终于拨通了董绍之的电话：“董处长吗？我是军宣队的宋队长，我们这里需要再添一些办公用品，你过来，我们一起商量一下好吗？”他故意说得挺大声。不一会儿，董绍之进了他的办公室，丹平便把门关上了。

董绍之中等身材，体型微微有点发福，头发大多已经秃了，头顶发光，只有两角还剩两小撮灰白的毛，脸色白白的，弯弯的眉毛，圆圆的眼睛、鼻头和嘴，肩膀圆润，咋一看，就感觉整个人就是一幅由大圆小圆组成的图画。“宋队长，还需要什么东西，请尽管说。” 董绍之说话时笑得像一尊弥勒佛。

丹平看了他半天，才神色严峻地说道：“军宣队这次过来，主要的任务是协助沪江厂尽快恢复生产。我们来了有三、四个月了，和王书记、陆厂长讨论了很多，但是还有一些不大不小的难题尚未解决。今天我请董处长过来，是想请教一下您的意见！”

“这种事体，厂领导指示就是了，我。。。不过是管一些后勤方面的小事情。。。”

“董处长在沪江厂。。。哦，因该从沪东厂算起，已经三十七、八年了吧？这里的一切您比谁都熟悉。现在这里确实有王书记、陆厂长和军宣队都束手无策的问题，希望董处长指教。。。”丹平把那张纸条推到了董绍之的面前。

董绍之看到纸条脸色立刻变了，情绪激动起来，眼眶都似乎有些发红。“这。。。是谁。。。”

“哈哈，看来是老天爷不希望沪江厂一直这样僵持下去，特送锦囊帮我们解决问题啊！”从董绍之的神情变化，丹平知道是找对人了。“不瞒您说，我不知道这是谁写的”，丹平直视着董绍之的双眼，脸色变得温和起来，“但是我相信，您一定知道他是谁，而且，您一定会帮助我们的，是不是？”

董绍之沉吟良久，道：“好，宋队长，说吧，需要我做些什么，只要能办到，我一定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