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宝在家吗。。。”一个尖尖的、有气无力的气声从楼底下传来，沈阿姨立刻跑过来，一边打开房门，一边麻利地开开楼梯间的电灯，“哦哟，是明华妈妈来了，快请进来坐！”

玉兰现在是宋家的常客。每天一早，她就要从南安新?家门口的起点站搭乘一辆公共汽车来到秀安里附近，再从这里的起点站转乘北上的公交车直至终点，步行几分钟后才到她工作的医院。宋家正好在她上下班漫漫长路的中转站上，于是顺便在宋家吃了晚饭再回家，成了她孤独旅程中的温馨插曲。

玉兰已经记不得齐毓轩死后的那段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出去工作了，现在每天长途跋涉着去上班，做的又是最最辛苦的护工，原本身体已经不太好的她真的成了病病恹恹的林黛玉了。更让她发愁的是钱不够用。她现在每月才拿三十六元工资，最小的儿子明跃又正处在青春发育期，食量大如牛，衣服每年都要更新。。。从来不知柴米油盐贵的玉兰这才深切体会到钱不够用的苦恼。这时的黎玉兰不仅贫病交加，意志也格外消沉，那种消沉是在不知不觉中潜移默化着发生的，整个人就像一辆动力不足的破车，勉强地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慢慢地爬行着，爬行着。。。她是现行反革命的家属，本来就是应该被彻底打倒的，既然现在她已经被打到了最底层，反而也没人跟她计较什么了，病了就请病假，多干活、少干活、干好干坏人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她从精神到**都差不多是半个废人了。。。这样一来，玉兰反而在夹缝中找到了一丝生存的空间，现在，她有病时干脆躺倒，没病时就哼哼几声，一旦大家习以为常了，反而同情心泛滥，偶尔还有人关怀一下。。。难怪古人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自己放得下，人啊人，活着其实并不难，有时赖活着也未尝不可。。。

齐毓轩出事后玉兰与原先的社交圈子几乎没了什么往来，只有丹平和常琦对她还是一如既往，就像她家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兰姑，你下班路这么远，这里又顺道，不如来我家吃了晚饭再走。我家新来的阿姨手艺不错，明跃也可以一起来，反正一辆公交车就到了！”

从此玉兰和明跃经常出现在宋家，沈阿姨并不知道玉兰和主人家的渊源，她一直觉得这个“明华妈妈”看着挺奇怪的，上海人走亲访友一般不会空着手的，何况宋家有好几个小孩，但明华妈妈连一粒糖都没有带进来过。宋家的孩子们见了她也不大亲热，甚至连称呼都觉得困难。

“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见了客人叫也不叫一声？”沈阿姨忍不住轻声说了子霞一句。

“我不知道叫她什么啊？叫外婆太老，叫阿姨又太年轻。。。还有，她总是带着一副黑框眼镜，讲起话来阴阳怪气，我一点也不喜欢。。。”子霞一边说一边冲沈阿姨做着鬼脸，连沈阿姨也忍不住笑了。子霞心里藏不住事儿，一向有啥说啥，这一点和沈阿姨特别投缘。按理，沈阿姨比玉兰老多了，子霞叫起她“阿姨”来可从不含糊，可见子霞说的，只有后半句才是真心话。不过，沈阿姨看得出丹平和她常琦似乎对玉兰还是蛮尊敬的，每次她家有人来，他们都会吩咐她多加几个菜。而每次，玉兰进门时像个泻了气的皮球，吃饱饭又和常琦他们谈笑风生一番后，走时却是精神抖擞，尤其是他们谈到兴头上时，玉兰开朗健谈的风采再现，连腔调也不那么装腔作势了。

宋家的孩子不太知道齐毓轩的故事，沈阿姨自然更不清楚，不过当她知道明华爸爸已经不在后，对玉兰一家顿时充满了同情，对玉兰也更客气了。现在，不用主人特别吩咐，只要一见他们家的人来，她就会自动多烧几个菜。

“明华妈妈走好噢！”沈阿姨一边打开楼梯灯，一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等等！这里有颗卷心菜蛮好的，是我今天早上才买的，你拿回去吧，省得自己去买。。。”连沈阿姨都学会了做顺水人情，玉兰连声说着谢谢，心满意足地走了。漫长的一天啊，终于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