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人情难
刚处理完冯立军的事情，周信和又从“矿长信箱”里收到署名为职工医院部分党员职工的信件，反映医院院长盛民本利用采购药品、医疗器械之便，收受推销商回扣，还不务正业，瞒上欺下，弄虚作假，不分昼夜地跑酒场，拉关系，弄得医护人员牢骚满腹，医护质量下降。#本章节随风手打 SHOUDA8.com#
这是第三次接到反映盛民本问题的来信，他与冯立军一样使自己左右为难。据几个了解他的人介绍，盛民本并没有多大来头，工人出身，自幼喜欢医术，在老家当过赤脚医生，有治病的土经验，会按磨、针灸、拔罐等术，且善解人意、工于结交，勤快机敏。在掘进队工作时，哪个职工头痛脑热，腰腿疼痛，他会主动给按按摩、拔拔罐，果然灵验。慢慢名气大起来，就给矿上头头脑脑上门服务。日久生情，加上矿医院缺理疗大夫，某矿领导就推荐他到医院当了医生。
自此，盛民本如鱼得水，不到两年便混上科室负责人，3年头上提拔为副院长。性格中得陇望蜀显现得也快：对推荐过他的院长阳奉阴违，面上笑颜，脚下使绊。在医生中拉帮结派，排挤、攻击院长，在矿领导面前说院长自私无能，医生个个不服气，给他斗气吵闹。经过一番运作，到第4年，院长调离，他如愿接任。
上任之初，确实一露峥嵘。对医院诊室、病房进行大规模改造整修，更新医疗设备，脏乱差变得干净整洁；对医护人员规章建制，严格考核，改变冰冷形象，一度引起职工好评，连续两年被市、矿务局卫生部门评为先进单位。当形象树起来，位子坐稳后，他为人处事特别势力更明显，人的等级分得格外清，标准定得格外严。矿长、书记实权不同有小区别，副矿长主管范围不一样有细区分；科队长管钱管物的可过关，发展潜力大、关系硬的可攀谈；没大用的井下科队干部，只是虚招呼，强作颜。区域外的熟人、故交常笑脸相迎，说得八面玲珑，心里泾渭分得清，尺寸量得准，不露缝。
周信和回忆他当矿长这几年，每次感冒，盛民本都会带着护士携药到办公室亲诊。输液时，他守在床边伺候，小解他举瓶跟到厕所。一次输液，自己接电话跑针，手上淤肿，他批评了护士，亲手用毛巾热敷。又一次，岳母到家里小住，得了肺炎，咳嗽不止，关节炎也犯了，他白天到家里守着输水治肺炎，晚上去热疗、按摩治关节炎，持续一周，两种病都控制住了。岳母夸他：活这么大岁数没见过这么好的医生。
再往前想想，自己当队长时，还不认识盛民本，无法区别。当副矿长时，有病多是亲自到医院，若见到盛民本，挺热情，安排也周到，但自己从不动手。若病不重打电话送药，他会派大夫送来。想到此，周信和叹口气，唉！人自古不就区分等级吗？何况现在也提倡干部任什么职享受什么待遇，工人干什么活拿什么钱，何必求全责备盛民本呢？可是，这已是第三次接到群众来信了，如迟迟不动，他们再告到局纪委，不更难收场？前几天冯立军的事至今想起心里有愧，怎么办？啊，上次就是鲁中昌出的招，等几天他开会回来还听听他的意见。
午休起床，周信和刚坐办公桌旁，江林推门进来，带着一股酒味，白脸泛红，“矿前两栋家属楼准备开工，请你选定队伍。”周信和说：“据说市荣田建筑公司工程干得可以，让他们干一栋，另一栋你选队伍吧。”江林知道荣田公司是刚成立不久的私营公司，工程干得如何心里没底，便顺竿子，“可以，可以。”接着推荐自己的关系户，“另一栋让矿务局安威建筑公司干了吧，他们年年被评为优质工程。”周信和点头，“行，你具体安排吧。哦，你在哪喝红了脸？”江林一笑，露出两颗光亮银齿，“房产队副队长包山林儿子结婚，你猜司仪是谁？”“市内请的。”“不是，是医院盛民本。主主持得一点不比专业司仪差。”“啊！这小子还有这套本事？真没看透。”“我们系统藏龙卧虎，三教九流都有。盛民本就是个有本事人，不仅懂医，会管理，还是个关系通。局里市里的权力部门他几乎都有熟人。去年，我外甥与人纠纷，打伤了人。公安局原说要按伤害罪判刑，我无意给盛民本说了，他说你别耽心，我摆平。他先找受害者赔罪赔钱，晓以厉害，让其撤诉，然后疏通公安局治安队长给原告加压，一星期花了3000元真摆平了。”江林说到兴头上，站起到饮水机旁倒杯水，喝了两口，“小盛不仅红事当总管、司仪，安排得滴水不漏，让娘家人、婆家人、客人们都满意，而且白事也精通。他当副院长时，医院书记老金岳母患病，带他回农村诊治，到家人就死了。老金岳母没男孩，无人作主，老金又不懂当地规矩，慌乱无措。盛民本只让老金买几条烟，和他到村上能主事的长者家去了，问清规矩，又到老金岳母娘家把病情说清，最后只花了几百元就把人安葬了。”
周信和深感这个年龄不足40，其貌不扬的下属神奇，试探着问：“依你说，盛民本是个完人，咱把他作为矿级干部的培养对象咋样？”江林摇头，“大可不必。就象伟人也有缺点一样，盛民本也有缺陷，相处久了就可观察体会出来。”江林顿一下，“咱们哪说哪了，你别放到心上。”见周信和点头继续说：“虽说攀权附势是官场的一种心态，但他表现得格外突出，见势忘义，失势忘情，看风驶舵，转得特快。就象一只嗅觉极灵又喂不熟的犬，闻见腥香就急忙跑去，丢给他一块肉就摇头摆尾，左右不离，等肉尽味消，它再也不会靠近你。你前任史矿长有颈椎病，任职时盛民本形影不离，离职后再也没见过他，一次脖子疼得厉害，打电话让到家按摩，他推说处理完急诊再去，左等右等终没见人。”
周信和啊了一声顿觉悲凉，自己也会有史矿长那天的。不如趁现在手里有肉，斩断情丝，培养个有情有义的，省得无用时伤感，于是下决心把盛民本换掉。看着他的系统领导江林，不如先征求一下意见，“老伙计，咱们相处这么多年，都知道人以诚为本，以情立身。盛民本诚为权用，情为势用，这样的人再有能耐，要他何用？不如换掉算了。”江林大笑，“我有言在先，哪说哪了，不让你上心。难道我说了真话，你真要换我手下干将？让我以后还敢表真心吗？”“你说咋办？咱们不都有离职那一天吗？”
江林答道：“这种人不可重用，也不能不用，用其才，弃其德，不寄太大希望，遇关键事提防点就是了。”周信和叹气，“真伤脑筋。”还是暗下决心，不能让这种人围着自己转。看着周信和黑脸沉思，江林自鸣得意，无意中一石二鸟：既向矿长表了真心，使他更加信任自己，又抑制了盛民本觊觎自己位置的野心。比单说盛民本的坏话效果强多了。
收到反映盛民本信件第三天上午，用信和带有关科室人员下井到新安装的高档普采面检查运行情况。入井不到一个小时，周信和的?子从老家匆匆来矿，告诉办公室常务值班小姜，周信和父亲昨夜2时突发心肌梗塞去世，赶快通知周信和回去。由于新安装的高普面还没装电话，派人下井追赶已晚，付井正在提物，只得等候中午升井。
中午12时，周信和在客人食堂门口见到?子，得知消息，惊如晴天霹雳，饭没顾上吃，到办公室拿了钱，坐车就往家赶。到家已下午3时，下车被眼前景象惊呆：大门口三班唢呐吹奏，站在大门前的盛民本穿一套黑西装，胸前挂着白布条在等他。“你怎么提前来了？”
盛民本偏分头下瘦长脸悲哀严肃，本来的淤眼皮此时显得红涨，“上午到办公室盖章，正巧碰到小姜领着你侄子着急，我担心你升井晚，就提前赶来搭个手，跑个?。”周信和大哥周大和说：“多亏了小盛，来时就带了两班唢呐，又指挥搭了灵堂。”周信和进北屋客厅，只见灵堂布置得大方、肃穆，父亲静卧在灵堂中间。周信和惊异的目光扫了盛民本一眼，跪地大哭。
约两分钟，盛民本轻搀周信和起来，周伏地未动，又过两分钟，盛民本再搀，周仍哭意未尽。盛民本想，矿长是个至孝之人，多亏与小姜交往密切，曾嘱托他矿长、书记家若有大事，要及时通知自己。要不，就错过了此次尽心尽力的机会。他既孝，我得帮他露尽孝心。想罢，稍用力搀拉周信和，周信和止住哭声，抽泣着站起，盛民本泪水已下，忙递上餐巾纸，弯腰朝周信和膝盖上轻拍几下。周信和擦着泪，与周大和、盛民本进东屋坐下。
周信和看盛民本正用餐巾纸拭着眼眶下残留的泪水，哽咽着说：“这事太突然！父亲身体一直很好。我平时只想让他吃好玩好，却没给他查过身体，真惭愧呀！”挥手朝自己前额拍打两下。周大和说：“谁也想不到，后愧有啥用？让阴阳先生看了，后天下葬，商量一下这事吧。”周信和说：“我难过得很，心里乱。在外工作几十年，家里规矩早忘了，你和小盛商量着办吧，花多少钱我兜着。”这时，几个亲戚进来，安慰周信和。
周大和把盛民本拉到里屋商量，“小时候家里穷，母亲去得早，我们兄妹四人只信和念过书，父亲对他最娇惯，他也最孝顺。眼下他静不下来，咱俩就商量着办吧。”接着把当地丧葬习俗简单说给盛民本。盛民本问：“一般情况，唢呐请几班？下葬时立碑吗？”“穷的请一班，富的请两班，忒穷的不请。老百姓过世一般不立碑，因立碑时对写碑文的、刻碑的要封重礼，还得招待吃喝，花费太大。”盛民本说：“唢呐我从矿附近农村带了两班，你在当地请了一班，这样不对称，比吹竞赛不起劲，不如在当地再请一班，让他们比赛，有声势。”周大和点头：“有理，我吩咐再请一班。”“下葬时就把碑立起来，客人一起招待，这样不用你以后再操劳，也显得更体面。花钱的事有周矿长和我应付。”周大和显得激动，“多亏老弟想得周全。我有念头没那个胆。”盛民本又问：“当地有扎花圈、做纸房子的吗？”“离这儿十几里有一家专门做。”“父亲享年多大？”“69岁。”“那就扎69个花圈，做一个楼房加大院，楼房内扎上电视、冰箱家俱等，院内摆上小轿车。”周大和吃惊：“一个花圈30多元，要花不少钱，再者到下葬那天，一人举一个花圈得69个人呐。”“你别耽心花钱的事。到下葬那天，除下亲戚朋友，单看热闹的街坊邻居就不会少，到时找个有威信的街坊，让他找些人，许诺不论男女老幼，拿一个花圈10元钱，还会没人帮忙？”周大和连连点头称是。盛民本说：“你回忆一下，街坊朋友当中，有没有懂白事招待的？丧事主厨的？细心记帐的？最好有个村干部来主持这些事。”周大和略加思索，“懂这事的本村不少，对，村长还是信和小时候同学哩。”“你一会儿把他们找来，今晚咱们商量分工，分好工你就不用忙前跑后了。”周大和出去。
天擦黑，周大和妻子喊盛民本与周信和一起吃饭。看着豆腐粉条菜，略带黑黄色馒头，周信和发呆。盛民本劝道：“事情既然这样，你的身体要紧。离下葬还有两天，不吃饭是撑不住的。”周信和只是摇头。又瞧脸色劝几句，看他实无要吃的意思，盛民本走进厨房，让周大和妻子盛了大半碗菜，拿一个馒头，站着大口吃起来。
吃过晚饭一会儿，周大和找来的十几个人来到东屋，周大和介绍了村长周文同，两个司仪招待、两个厨师、两个记帐、应急跑差，介绍盛民本是周信和的同事、医院院长时，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对着这位身着黑色新西装，颈系深蓝色领带，脚蹬黑皮鞋，头发向右边梳得溜光，长长黄脸上微涨的双眼，带着城里当官派头的中年人，眼里闪着崇敬、神秘。盛民本待他们坐定开腔：“周村长、各位乡亲，我和周矿长是同事，也是兄弟。周矿长父亲走得太突然，他一下子接受不了，难过得起不了床。”往南套间眼示一下，众人望南套间，布帘挡着门。继续说：“大家知道，周矿长在外边是大干部，重情感，是个孝子。为此，我代表周矿长拜托周村长、各位乡亲操心受累，把这事办得体面些。”说罢抱紧双拳，举至下颏，“向大家致谢，有礼了！”周文同忙说：“你太客气了。我与信和是同村同族，从小一起长大。这些年信和当官，没少给村里办事，大伙都看着呐，都感激他！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们会尽力的。”
盛民本望着穿蓝中山装，黑方脸上一双大眼的周文同，“对咱们当地规矩，我不太懂，只有向大伙请教、商议。”把立碑、四班唢呐对吹、69人举花圈、丧筵按当地最好标准等说了，“不知合不合当地规矩？”众人听了直咂舌，周文同说：“男比女下葬规矩少，按你说的都附合。只是大和家底薄，让信和破费些。”盛民本说：“听周矿长说过，他母亲去得早，他没能力尽孝，父亲去得太突然，没来得及尽孝，终生愧疚。这事办得体面排场些，他心里或许能得到一点安慰。至于破费点，只要他心里稍微平衡，不算什么。你尽管安排。”听了此话，周文同往南门帘看一眼，意在想见一下周信和印证此言，又不便贸然闯进，转脸看着周大和，“大和有啥吗？”“啊，信和说了，不怕花钱。”于是，周文同对十几人进行详细分工，要求尽最大努力把这场丧事办得体面、隆重，“如果本村招待、厨师不够，水平不高，到外村去请，决不能让人看不过眼。”
商量到晚10点，能预料的事全安置完，盛民本把周大和喊到一边，低语几句。周大和进南套间，一会儿，周信和红肿着眼睛，一侧头发蓬乱着出来，见到众人便下跪，“爷们！哥们！失礼了。”周文同忙上前拉起他，“信和！你干啥？都是自己爷们、兄弟，谁家没个红白大事？有啥尽管吩咐吧，别外气。”周信和一扫矿长风采，“我头晕得很。就按你们商议的办，办到哪，我?到哪！别让丢脸失面就行。就是惊动天，也难了我心中愧疚！”说着泪如雨下，又想下跪，被众人拉起，拥入南套间躺下。
众人走后，周信和起床来到灵堂，与周大和、两个妹妹等亲属为父亲守灵，见此，盛民本也默默地坐在一边。呆了一会儿，众亲属对看几眼，谁也没说话。周信和挪到父亲枕前，掀起白被头，仔细端详父亲遗容，看了足有10分钟，然后，右手朝父亲脸颊来回抚摸，摸得久了，大妹妹过来拉他，他又趴在父亲脸上吻起来，二妹来拉他，他又放声大哭，引得众亲属也哭起来。
到夜里12时，大妹妹恐信和支持不住，劝他睡觉，他仍闭目呆坐在灵堂边铺掂的被褥上。周大和劝盛民本睡去，他望一眼周信和，说经常熬夜，习惯了。到门外抽烟。直到夜里3时，见周信和歪在灵堂被褥上闭着眼，好似睡着了，才在周大和催促下到东屋睡下。
天刚亮，周文同带着几十人到周大和家里忙起来。在大院内，有的搭炊帐，有的垒墩子火，有的制挽帐、挽幅、挽联。周文同对盛民本说：“写墓?铭、刻碑已吩咐，制花圈、花树、花篮、楼房大院已去人订做，再请一班唢呐也说定，现在就要让人进县城购置鞭炮、白布、香烟，还有筵席用的各种食品。中午必须把食品买回来，下午厨师要提前加工生的，该过油、烹制了。”说着四面扫视，“信和还没起来？”周大和说：“昨夜守了一夜孝，刚躺下。”周文同把周大和喊到一边，耳语几句，周大和转身要进东屋。“大和哥！”盛民本喊住周大和，“是不是要用钱了？”“唉！信和可能晕了，也不提这事，我去叫他。”盛民本说：“不要叫，我带的有。”招手周文同也过来，当着俩人的面，递给周大和1万元，“先用着，不够及时说。”周大递给周文同，周文同清点后，交给管帐周大山，“收入多少，支出多少，经谁手，一项项记清楚。”
因周信和前年为乡里通公路，村里办小工厂捐过款、出过力。周文同安置完后，骑自行车到乡里，把周信和父亲去世的消息告诉乡领导，回来绕到自己家也是周信和家的坟地，从坟地回周大和家这一段路边骑边推，在下葬要路过的村口、路口定了9个路祭点。4个大路祭点每个白布搭灵帐，内挂黑横幅，粘上白大字：尊敬的周林松千古。灵帐内摆桌子，桌子中间放周林松遗像，两边摆香炉，帐门放两个大花篮。每个大路祭点安排4人，一人定时放鞭炮，一人焚香祷告，一人向路人讲解周父如何勤劳、教子有方，为乡村义务修路、办工厂、造福家乡等事，一人领人进帐拜祭。小路祭点用两个长杆挂起白字黑横幅，安排2人定时放鞭炮、招徕行人。周文同回去算了一下：下葬时，到大路祭点停棺9分钟，小路祭点停4分钟，约需1小时，从周大和家到墓地3里路，缓慢行进大约1小时，2小时馆材不落地，至少需要4班人轮换抬，每班12人，仅抬重的就得48个棒劳力，加上挖墓坑的、举花圈的、打杂的，大约要用150人。他急忙差人叫来5个村民小组长，让每组找30个身体强壮的成年男人，实在找不够，补上几个大男孩，到时举花圈。
上午11时，司家明和周信和夫人裴书敏、女儿周雯带着一辆轿车、一辆面包车拉着数箱鞭炮赶到周大和家。裴书敏携女儿到灵堂跪哭一阵，被亲属劝起，问周信和在哪，二妹告诉她由于伤心过度，在东屋躺着。便急忙与司家明一起到东屋，看周信和面朝墙睡着，轻轻推他，“信和，信和！”周信和没动，她白净的圆脸立即涨得通红，杏眼瞪圆，大声叫：“信和！信和！”周信和哼了一声，扭头看了看，撑着坐起。司家明忙出去拿了湿毛巾递过去，周信和擦了脸，“啥时候到的？”裴书敏说：“半个小时了。昨晚听说，我一夜没睡着，就怕你悲伤过度，出点啥事。事己至此，谁也没办法，凡事想开点。”周信和瞪她一眼，“想什么开？还不如我替他死了呢！去年我就催你，接父亲到咱家住一段，查查身体，你推三磨四，说他到城里住不惯，身体好查也没用。这可好，你随心了吧！？要我这儿子有啥用？忙事不顾爹！”说得裴书敏对着墙角抽泣起来。司家明示意周雯拉她妈出去，插开话题：“今早上矿领导在调度室碰头，知道这事，都很吃惊，合送慰问金9000元，办公室工作人员送1200元。”把名单递给周信和，周信和惊悟：“咦！我真晕忽了，到现在钱没交给大哥。”忙让司家明喊来周大和，“我晕了，你也不提示，到现在钱都没掏出来。”掏出一沓钱交给周大和，“来得急，这大概6000，家明把慰问金也交给大哥，先用着，缺多少，让你弟妹回去拿。”周大和看司家明在一旁，不便说盛民本先拿1万的事，领司家明将钱交给管帐。趁司家明与管帐点钱记帐间隙，回东屋把盛民本先拿钱告诉周信和，周信和一惊：“啊！小盛，难得的聪明哟！”停顿片刻，“你先用吧，回矿我还他。”
管帐周大山数好钱往帐单上记，司家明瞧见矿方礼单上第一个写着盛民本的1万元，惊叹：盛民本的胆识、反应能力是我不及的，不知周矿长将来怎么重用他？
中午，周信和吃了半个馒头，半碗豆芽菜，一碗稀粥，情绪稳定了许多。饭后，乡政府赵乡长、郭副乡长带着民政所、财政所几个随员，抬着写好挽词的带钟表镜框匾来到，周文同一边迎着一边让喊周信和出迎。周信和出来寒暄几句，让进东屋，赵乡长说：“得知尊父不幸逝世，心情十分沉痛，我谨代表乡政府表示沉痛哀悼！对您全家表示深切慰问！吃水不忘挖井人。咱们乡这几年只所以发展得快，得益于你的大力帮助，出钱赠物，让大路畅通无阻。现在需要乡政府帮助的，尽管提出来。‘亲不亲，故乡人’吗。”周信和脸色略展，“感谢赵乡长、乡政府、父老乡亲的关怀！家乡养育了我，出点力是应该的。父亲的后事，周村长已尽力安排，没有别的事。”赵乡长对周文同说：“文同要尽力哟。”领着人到灵堂三鞠躬后告辞。周信和望着他们的背影想，矿支农，有感情呀。
当地有晚辈拜灵、妇女哭灵习俗。周林松辈分稍长，午饭后，三五成群的中老年男子到灵堂鞠躬祭拜，一拨拨妇女或哭或嚎跪地三两分钟。周大和夫妇、周信和夫妇对来人一一行礼，周信和一听到妇女哭声就控制不住，不停地擦泪。一直持续到下午4点多仍祭拜不断，周信和支持不住，回屋躺下。
晚饭后，周文同、周大和、盛民本、司家明和村上几个主事聚在东屋，商议明天上午来客招待，下午下葬具体事，又进行了一次细致分工。估算要办50―60桌丧筵。其中，48个抬棺的、69个举花圈的、8个挖墓坑的、30多个管路祭点的、40多个吹唢呐的、10个刻立碑的、20多个跑杂差的、厨师、帮厨、端盘20多个，加起来240人，估算30桌，亲戚朋友和有交往的乡邻估算30桌。按规矩务丧的每人封礼10元，愿意随灵柩到墓地送葬的?人封礼5元，约需3000元。如果明天人员超出估算，可安置到村口几个小饭馆。
送殡当天早饭后，唢呐拉开阵势吹奏，当地两班故意与矿上两班在大门前拉开距离。9时后，围观乡邻聚上来，他们比拼开始，各展特技。观众围起矿上的，当地的不服，遂变花样，围住当地的，矿上的立改方式。随着变化，观众此起彼伏。10时，把门前主街道堵得水泄不通。送丧礼的亲友、乡邻只得拨着人群一步一挪到周大和院内排队等候记帐。10时半，四班唢呐比拼达到**，站地上观众嫌看不清，把长条凳并起来站上，有的仍嫌不够高，就站在大方桌上。只见矿上一女吹奏者画妆成黑头包拯，站在桌子上唱起了粗旷的《秦香莲》，当地的男吹奏扮成旦角唱起了嘹亮的《穆桂英挂帅》。周雯从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忙挤到屋内拉周信和出来观看。
周信和在盛民本、司家明陪伴下从大门口望着上千人围观的对唱、对吹，悲怆心情稍稍好转。周雯指着一吹奏者，“爸，那个人好象在矿上也吹过。”周信和定睛一看，是挺面熟，便想起盛民本从矿附近农村带的两班唢呐，比自己提前到了家，看一眼站在身旁，双眼红肿，满脸憔悴的盛民本，又想起在自已伤心过度，晕头晕脑时，不声不响拿出1万元，前天晚上伴自己守灵到后夜，昨晚从后夜又伴到天亮。这些，盛民本不单是以前认为的故意做作，而且展示着他的超群才识、心计、苦心、耐力。想到此，便横下心：现在这样对自己的人，即便将来背叛自己也无怨言，他就是犯事坐牢了，我也要探监。
这时，郭副乡长带着几个人挤过来，盛民本提示周信和：“乡领导来了。”周信和强颜把他们让进屋。郭副乡长说：“今天赵乡长到县里开会，委托我来送葬。”掏出白信封，“这是赵乡长、我、乡政府的一点心意。”周信和用手一挡，“能来就万分感激，这样我可承受不起。”“太见外了，自己兄弟。”递给随员到院上帐。
11时40分，周文同得知送丧礼的260多人，招呼摆桌开筵，院内30桌坐亲朋乡邻，院外30桌坐务丧人员。12时，还有陆续到的客人便加坐，每桌坐10人，最后来的20多人实在加不了，便在村口小餐馆安排3桌。按当地习俗，60岁以上去世算“喜丧”，可上酒，周文同、盛民本看周信和心情仍没有转过来，给郭副乡长说明情况，只给每桌上了饮料。
免了酒吃得快，1时10分，30多道凉热菜上齐，1时半结束。在院外看唢呐离家远的老年人领着孩子，下午还想看，便站在筵席旁眼巴巴地等着，见赴筵者离席，桌上各种美味剩了一半，便不顾羞，领着孩子大吃起来，正吃着，周文同出来“喂，喂！”吃剩筵的只当是撵他们，吓得忙站起来。周文同一摆手，“坐下吃吧！吃完送殡时，谁愿跟着看唢呐到墓地，在那里每人发5块钱。”他们听着高兴得差点噎着：既看了热闹，又解了馋，还得5块钱，一举三得。都忙站起答应愿去。周文同又说：“还可告知你们的熟人，不论谁跟着到墓地，都给5块钱。”
周文同安排完，看表快到2点，急忙安排入殓。周信和兄妹站在棺材边，痛哭一阵，最后目送父亲，周信和又朝父亲脸上抚磨一遍。周文同担心误时，让人强拉兄妹几人，将周林松放入棺材，合上棺口，抬到院内。众人七手八脚把粗杠粗绳绑靠在棺材上，架出院门，放到用长条凳搭好的台子边。
暂停唢呐，举行出殡仪式。周文同站在台子上主持：“各位领导、各位亲友、乡亲们：今天我们怀着极其沉痛的心情送别我们村德高望众的长者周林松先生。周先生一生勤劳本分，心地善良，乐于助人，教子有方，为我们树立了光辉的榜样。他是我们村的光荣！希望大家向他学习，永远缅怀他的善行高德。下面请郭乡长致辞。”郭副乡长拿着两页稿纸，介绍了周林松生平，对他教育儿女从事公益事业，造福乡亲给予了高度评价。
轮儿女致怀念词，本应大儿子上台讲，因周大和没文化，说不好，只得推周信和上台。周信和先向四周鞠躬，带着沉重沙哑嗓音：“各位领导、各位长辈、各位亲朋、乡亲们：感恩父亲的养育，承蒙亲友的关爱，乡亲们的照顾，使我兄妹四人长大成人。千言万语说不尽既当爹，又当妈的慈父恩情！今生今世，肝脑涂地，报不尽父亲的关爱！没有父亲的教育，没有你们的爱护照料，就没有我兄妹的今天。虽然父亲走得突然，来不及报恩，让我愧疚遗憾终身。但从现在起，各位亲友、各位乡邻就是我的亲人、恩人！你们今后只要用得上我们兄妹，我们会当做亲人、恩人报答你们！感谢你们！”说罢向四周鞠躬，泪水模糊了双眼。
周信和讲完，周文同指挥腾出场地，让四班唢呐转灵。周大和、周信和并列在前，众亲属依次排后跪对灵柩哭灵。约20分钟，周信和等被亲友架起送殡，周大和摔了老盆。
一阵鞭炮，周文同指挥送殡队伍出发。周大和的长子抱着爷爷遗像走在最前面，压住步调，两个高举黑横幅的年轻男子紧随其后，横幅后是两人一行的花圈队，接着是抬棺队。棺前当地两班唢呐，棺后矿上两班唢呐，吹奏行进。紧跟着是周大和、周信和领头的白衣白帽亲属送殡队，边走边哭。亲属后是抬碑队，最后是亲朋、乡邻，几个主事分开押队。从前至后近300米，人员愈千，浩浩荡荡，哀乐阵阵，可谓壮观。一些行路人，有的驻足观看，有的随队边走边看。约行进15分钟，离第一个大路祭占点几十米，震耳欲聋的鞭炮响起来，随后队伍停下，抬棺人换班。唢呐队围棺劲吹9分钟，众亲属齐声大哭……接着又徐徐行进，约10分钟到小路祭点，队伍停下，唢呐又吹4分钟。如此走走停停，整整用了2个小时，才到了墓地。
唢呐队对着墓坑齐吹一阵，在亲属的哭声中、念叨中，落馆封土，鞭炮齐鸣。将封平，举行竖碑仪式，司仪诵念墓志铭，众人三鞠躬。稍时，新坟封圆，花圈、花树、花篮摆满插遍，足足占了一亩地。
5时左右，送殡人群在墓地领到钱，满意散去。
周信和、周文同、盛民本等部分亲友回到周大和家，已5点半。从没受过如此折腾的裴书敏、周雯回家便瘫软到床上，周信和虽极累，仍强忍着送走客人。剩余人员用过晚饭后,聚在一起商议大期祭拜。管帐周大山当众念了收支情况：矿上礼金和周信和拿回的钱共计万元,亲属、朋友、乡邻、乡村领导礼金8660元，总计万元。支出总计万元,相抵剩余万元。周信和说：“剩的钱留给大哥,以备亲戚、朋友、乡邻的红白大事用，到五期待客，我再回来，费用还由我出。”周大和夫妇无言，裴书敏听后直撇嘴。这时盛民本示意周大和，周信和出来提醒说：“村上主事、记帐今天只顾给别人送礼包，自己没得分文呢。”周大和恍悟：“你不说差点忘了误大事，忙把妻子喊出，每个小纸包20元，吩咐临走分给大家。
周文同望着周信和疲惫的脸神说：“信和，咱俩同岁、同学，我一直在村里，没见过大世面。从我记事起，没见过咱农村办得这样排场、体面的丧事。虽然令尊走得突然些，但这些年你和大和都很孝顺，他也没受啥罪，若他在天有灵，知道你哥俩这样尽心尽德，也会知足的。”周信和明白这位很会处事的儿时伙伴在安慰之外还有摆功显好的意思，便说：“多亏你老兄对父亲生时照顾，死时操劳，跑前忙后，把这事办得这样体面。说到底还是同族兄弟亲啊！”周文同让好，“说实在，还是你这位同事院长知心，见识宽。不是他点拨，有些事我想都不敢想。”盛民本自谦：“主要是周村长有威信，会办事，一呼百应。”周文同见都累了，起身告辞。
第二天，周信和一行回矿。休息两天上班，把盛民本喊到办公室，返还1万元，盛民本坚决不要，跑出办公室。过了十几天，周信和又找到盛民本，说已联系了卫生处，保送他到大城市医学院学习，为以后重用打好基础，院长职务还挂着，主要工作由支部书记代理。这是周信和思考多日的最佳选择：暂避告状的，以后看情况行事。盛民本感激表衷。
日后，盛民本比主子提前到家奔丧的事传出，好事者编了顺口溜：
苦心
为求主子真信任，吊孝比主先进门。
未言识意办圆满，感动天地何堪人！
有当官者感盛民本的苦心，也编了几句，叹做人难：
人情难
世人都言人情难，上下左右无界线。
不及自觉太吝啬，过之人笑有企盼。
躲避内疚不尽情，常掺人讥把营钻。
今日酣畅称兄弟，明天反目互揭短。
上代结怨不往来，当世利益自粘连。
前日决意把情断，今朝发誓去探监。
权势魅力真无限，一念之差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