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研究室加上自己才不过五个人，却各有心思。夏海进入第一研究室的这个上午，突然感慨到人际关系的复杂，人心的难测，他有些怀念在大学的日子，甚至后悔没有听从导师的意见留校当老师。

何壮壮和夏海聊了一会天后就被别的科室叫去打扑克。研究所的午休没有明确时间限制，好多人都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关起门来打上一下午扑克也是常事，夏海可不想染上这种“恶习”，他在大学养成习惯，只要没事做就会拿出专业书籍来啃上几页，得知自己被分到第一研究室后，夏海特意购买了几本关于水禽病诊断和治疗的专业书籍来恶补，免得被人一问三不知，坠了自己研究生的名头。

对于水禽病的了解，夏海从前一直停留在本科教学内的范畴，认识不深，此时细细品读，便觉得自己在这方面确实欠缺很多，不知不觉间浑然入神，忽略了周遭的一切，甚至不知道程昱什么时候走进办公室，站在他身后。

“嗯，到底是经过专门培养的研究生，能坐住板凳，何壮壮要是有你这样上进，我也就能安心回家养老了。”程昱笑着说道。

“程老师，不好意思没看到你进来。”听到程昱对自己的夸奖，夏海赶紧起身以示尊重，何壮壮背后对程昱的评价，夏海也只能当作一家之言，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但不管怎么说程昱在这个行当浸淫三十余年，称一声老师总不为过。

“坐下，我最喜欢你这样喜欢学习的年轻人，从前有一个叫吴建的在我这里工作了三年，可惜研究所留不住人才，他考公务员走了，何壮壮虽然勤快，可毕竟不是学兽医出身，总钻不进书本，什么东西只学了皮毛就不再深入了，我看你将来一定能挑大梁，一室得靠你才能发展。”程昱坐在夏海对面，一脸的赞许让夏海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但也忐忑，毕竟何壮壮中午的话还犹言在耳，对待这种经历过特殊时期，人生阅历超过自己一倍有余的老家伙他可是要时刻保持着警觉。

“我才到研究室，将来的路还长，得靠您和姜老师给我引路，壮壮也比我有经验，需要向他学习。”夏海谦虚道，和程昱对话他必须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否则真不知道一不留神会不会给这老家伙拿住话柄。#本章节随风手打 SHOUDA8.com#

“姜维国，他一个中专生，没有我也能有今日！”提起姜维国，程昱一脸的不屑，甚至不需要在夏海面前掩饰两个人的矛盾。这话夏海可就不敢接了，姜维国才42岁，档案上的第一学历确实是松江畜牧专科学校毕业，虽然后来经过进修拿到了函授本科学历，但在履历上却是不被承认的，即便是他的职称已经达到副教授级别。

“你才来研究室，不要听外边的人怎么说，我搞了一辈子的学问，自问看人很准，但唯独是姜维国，我不多说，你慢慢便会知道。”程昱接下来的这番话让夏海终于意识到，这老家伙可不是来勉励自己的，他是在给自己打预防针，即是拉拢也是警告。

正犯愁如何答对程昱时，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

“请问，程教授在么？”

“我就是，什么事？”程昱看到农民手里拎着编织袋就晓得是来问诊的，这种事他不知经历了多少，他手中庞大的客户资源，以及在省内的知名度可都是靠着这些上门问诊的养殖户口口相传。

“我家的鹅最近死了很多，县里的兽医都看不明白，药买了不老少，可是没有管用的。您帮看看，行么？”农民有五十多岁，古铜色的皮肤，一脸的皱纹，用着近乎哀求的眼神注视着办公室里的一老一小。

“哦，都什么症状？”程昱问道。

“不吃食，发烧，说死就死了，开始是几只，后来一晚上就死了十几只，是什么病啊，程教授？”老农民说着就要把手里的编织袋放在桌上给程昱看，被程昱阻止。

“这得看临床解剖检查，去实验！夏海，你来主刀。”也不容夏海拒绝，程昱领着老农就往实验室走。

第一研究室并没有专门的解剖台，程昱从柜子里取出解剖器械，指着用水泥浇注的水池子说道。

“就在这里解剖，看你学校的功课是否荒废了。”老农听说由夏海解剖，一脸的不情愿，还想说什么却被程昱阻止。

“这是我们所新来的研究生，水平高，真有什么疑难杂症你放心，不会误诊的。”

老农民也不好再说什么，大概是家里的鹅死的多了，一直焦虑着，这时候就盼着省里的专家给确诊，赶紧打开编织袋，顿时一股腐烂的气味扑鼻而来。

编织袋里有一大两小三只死鹅，夏天气温高尸体已经**，腹部鼓胀，头颈部肿大，皮下水肿，眼睛四周羽毛贴着黑褐色的眼眶，呈戴眼镜样，大鹅的鼻孔有乌黑的血迹。

“死的都是小鹅么？”夏海看似随意的问道，其实是想首先排除掉小鹅瘟，因为小鹅瘟侵染的都是雏鹅，成龄大鹅不会患病。送来的三只死鹅有一只大鹅，但不排除其他原因致死，所以要询问清楚。

“都死，大鹅死的多，几乎都不下蛋了。”老农民紧张的看着夏海熟练的戴上乳胶手套和口罩，穿上白大褂，精练的如同医院里的主治医生，一颗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解剖检查是临床兽医最重要的一门学科，因为动物疾病不可能像人一样凭借各类先进的仪器设备，借助多种多样的理化检查，一个经验丰富的兽医必须依靠解剖，观察脏器的异常变化来判断发病的性质、以及疾病的种类。

临床剖检有点类似于法医的尸检，却远比尸检更复杂，因为引起疾病的原因实在太多，仅是判断细菌性疾病还是病毒性疾病就需要丰富的经验，所以说解剖检查是诊断疾病必不可少的手段，因为只有根据解剖检查才能初步判断疾病种类，确定下一步的确诊方法和治疗方案。正是因为要经常和动物打交道，而且干得都是尸检这样的脏活累活，收入又不高，国内的兽医才不受重视，给作为低贱的工作。

不是小鹅瘟，夏海即失望又高兴，失望的是小鹅瘟有极其明显的香肠样肠阻塞病变，好判断，自然就好向程昱交差。高兴的是在不进行临床剖检三年后自己仍旧没有生疏，并且思路清晰。

“有打过疫苗么？”夏海一手拿着镊子夹起一只雏鹅的腹部皮肤，一手抓起解剖剪在下腹部剪开一个缺口，然后沿着腹中线向上剪开整个腹腔，污秽的血液和腹腔积液都流出来，气味更加难闻。

“疫苗，什么疫苗，防疫员要收钱才给打，我家的鹅一直都没什么病，所以没打。”老农民注视着夏海用镊子挑弄雏鹅腹腔内的各个脏器，心中懊悔不已，早知道会死这么多鹅，就不心疼那百十块疫苗钱了。

“心肌有条纹状坏死和出血、胰腺有透明坏死点、胃肠出血……”夏海一边向程昱汇报他所观察到的组织脏器病理变化，一边和自己脑海中记忆的水禽传染病对号入座，难有吻合。

在各类水禽疾病中，夏海更趋向于将这例病例归于病毒感染，因为只有病毒感染才会在短时间内造成如此高的死亡率，并且出现胃肠出血等症状，但是他搜遍脑海也找不到完全吻合的病能和眼前剖检变化对应。

于是，夏海又将成龄大鹅开膛破肚。能看到心冠脂肪和心肌有出血点，腺胃、**和肌胃胶质膜下出血，喉头、气管出血，肝脏土黄色……

“禽流感！”夏海惊呼道。

无疑2004年的上半年，禽流感是国内畜牧业以及新闻媒体上出现得最频繁的词藻，几乎席卷长江以南，给养禽业带来毁灭性的打击。作为一个兽医，夏海不可能不关注、不研究，于禽流感典型病理剖检变化烂熟于心，刚刚的那只雏鹅因为体内器官发育还不完整，所以剖检变化看不出典型特征，可刚刚剖开的这只大鹅，简直就是活生生的教学范例。

“不会，夏哥，你可别吓唬我，要真是禽流感，咱们这些人还不得跟**时似的都给隔离起来，搞不好还会被传染呢！”不知什么时候何壮壮、姜维国、肖姐都出现在实验室，程昱脸上阴晴变化不定，姜维国陷入沉思一般望着窗外，何壮壮倒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大呼小叫。

“到底还是年轻，缺少临床经验，这哪里是什么禽流感，明明就是鹅副粘病毒病么。”程昱横了何壮壮一眼，从夏海手里夺过镊子，指着大鹅腹腔内的腺胃、肝、脾及肠道大声道：

“肝、脾肿大，有瘀血和散在坏死灶，整个消化道粘膜都有不同程度的充血、出血和坏死，这些不是副粘病毒的特征还是什么，读书是好事，可不能死读书，什么都生搬硬套，还要我们这些老家伙干什么！”

对于刚刚还和颜悦色夸赞自己的程昱，转眼间就横眉立目，夏海的心一下子纠结起来，至于么，就算自己判断失误，也不至于受到如此评价啊，一时想不通的夏海就愣愣的站在那里，脑子里反复的问自己

“到底是什么病毒，到底是什么病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