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海不知道实验室里的其他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晓得自己站了多久，只是看着还在水泥池子里被自己解剖开腹腔的那只成龄大鹅，反复印证自己的判断。

“夏哥，还楞在这儿干什么啊，都快下班了。老程头就那样，说话不留情面，我来所里这几年都不晓得被他骂过都少次，适应就好，别往心里去啊。”说着何壮壮就开始收拾起水泥池子里的残尸，一边收拾一边安慰夏海。

“真臭，都不知道死多长时间了。”

“壮壮，那老农走了么？”夏海反过劲来连忙问道。

“才走啊，老程头给他拿了4瓶高免血清，乐颠颠的把钱交了就走了，怎么了，夏哥？”何壮壮不解的问道。

“高免血清，能管用么？”这次轮到夏海犯糊涂了，那不是治疗小鹅瘟的高免血清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老程头鬼着呢，他作疫苗时，不单加小鹅瘟的毒，还往里混新城疫的疫苗，那些老农哪禁得住他忽悠啊，也不管什么病，只要血清拿回去好用，就都程教授，程教授的叫着，当是灵丹妙药呢！”

何壮壮这么一解释，夏海立刻就懂了，因为有研究表明，所谓的副粘病毒病其实就是新城疫病毒的变种，因为两者基因的同源性极高，只不过叫法不同罢了。程昱没有新城疫的种毒，即便是有也没有资格使用这种烈性病毒，所以只能从市场上买新城疫的疫苗混着小鹅瘟一起免疫给骡子，获得的血清就可以同时治疗两种病，果然是老奸巨猾！

“我说呢，原来是这样。成了，这里我收拾，我剖检的原本就该我收拾，你忙去！”夏海一把抢过何壮壮手里的解剖剪，示意他该忙什么忙什么。

“那成，我手里正好还有活呢，你知道发酵坑在哪，老程头就是怕你不知道发酵坑在哪才让我来的。”何壮壮话一出口就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这不是等于又把活找回来么，夏海一个新来的哪里晓得处理尸体的发酵坑。

“发酵坑！？”不等夏海反应过来，何壮壮就连忙拉着夏海走到窗前，指着东北角给他看。

“就是那个铁皮盖子下面，所里剖检的动物尸体都扔那！”顺着何壮壮的手指，夏海很容易就找到发酵坑的所在，接着就看到离那里不远，站在马路边上等车的老农。

“好，我这就扔了去！”说着夏海也不顾残尸**难闻的气味，迅速装进编织袋，转身下楼。

赵景胜家里养了500多只鹅，不到一周的时间死了将近100只，实在是痛心不已，偏偏县里的兽医都看不出所以然来，这才听了邻村养鹅户的劝告，拿着死鹅到省里来找程教授。谁晓得程教授不亲自出马却派个毛都没长全的什么研究生来坐诊，赵景胜心都纠纠着，就怕这少年后生和县里的兽医一样不顶事。

果不然，被赵景胜猜中了，研究生满嘴跑火车，说自家的鹅得了禽流感，赵景胜虽然不知道禽流感具体是个啥病，可在电视里看到南方整村整村的杀鸡、杀鹅，就是给这个禽流感闹的，心脏顿时就提到了嗓子眼，要是自家的鹅得了禽流感那还了得，还不连累全村的养殖户，到时候大家能拿吐沫星子把他淹死。

好在有程教授最后拨乱反正，诊断出副粘病毒病，这才让赵景胜把心放回了肚子，不过程教授也说了，这个副粘病毒病也很厉害，由于发现得晚了错过了治疗的最佳时机，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能救回多少算多少了。想到这里赵景胜又觉得心疼，还指望着这500只鹅卖了钱给儿子在自家后院再接出一间房好娶媳妇，这下子恐怕盖不上了。

“大爷，大爷！”赵景胜等了半天不见有公共汽车来，正着急能否在入夜前赶回家，就听身后有人喊，不晓得在叫谁，回过头正看见那个那究生向自己跑过来。

“大爷，有个事忘问您了。”夏海气喘吁吁的跑到赵景胜身前，手里还拎着装死鹅的编织袋。

“啥事，不都问完了么，程教授也确诊了，你又来问啥！”赵景胜没好气地道。

“就是程教授让我来问的，您家住哪啊，怎么走，他说有时间想去您那看看，给当地养殖户讲讲课，他还说农民养点鹅不容易，能给讲讲防治知识就能减少很多损失”，看着赵景胜半信半疑的神色，夏海连忙解释道：“您放心，不收钱。”

一听夏海这么说，赵景胜眉开眼笑。“我就说么，一看程教授慈眉善目的就是好人，要不怎么是教授呢，我家啊，好找……”

等用手机记下赵景胜的联系地址和电话，夏海才松了一口气，他刚才可不敢直接问赵景胜的这些信息，怕对方起疑，而是假托程昱要免费讲课才套出地址和电话，好方便自己追溯调查。

“噢对了，赵大爷，您家鹅死之前拉稀么？”和赵景胜告别又走出三步后，夏海回头问道。

“不拉稀啊，怎么了？”赵景胜一脸费解，这个研究生怎么这么多问题呢！

“哦，没什么，随便问问。”夏海挥了挥手，再次告别。赵景胜的回答等于在印证夏海心中的答案，这些鹅绝不是得了副粘病毒病，因为鹅副粘病毒病是一种以消化道症状和病变为特征的急性传染病，怎么会不拉稀。

其实这个特征夏海一早就注意到了，因为剖检的两只鹅，肛门附近没有污物，加之消化道病变不明显而让他直接将副粘病毒病略去，直到被程昱否定他才仔细拿副粘病毒病和禽流感这两种病的典型症状作对比，越发的证实自己的判断。

“可老家伙为什么硬要说成是副粘病毒病呢，难道他真的误诊了！”这个问题在夏海脑海里挥之不去。

夏海并没有将死鹅完全都扔进发酵坑，而是留下了心脏和肝脏，因为这两个脏器可能含有病毒的数量最多，他要借助导师和母校的力量来完成实验室诊断。

下班后夏海就给导师打了电话，先问候导师近来的身体情况，然后再讲述今天下午自己的遭遇和疑虑，就听见导师在电话那边说：

“夏海啊，你这个钻牛角尖的毛病还是没有改，不过按照你所说的症状确实不像是副粘病毒病，至于是不是禽流感我也不敢断定。禽流感现在是一个很敏感话题，松江省畜牧兽医研究所是兽医局下属的科研单位，跟大专院校不一样，有行政色彩，要考虑政治影响，而且国内的疫情报送体系是一种政府层层上报的行为，可不是我们这些搞学问的人能干涉的，你已经走向社会了，凡事切忌冲动，尤其在这件事情上你一定要谨慎，没有得到确切结果之前不要乱说，免得惹祸上身。”说到这里导师话锋一转。

“不过你的求知**还是值得表扬的，搞科研的人就是始终要问为什么，不断寻找答案，你是我这些年最满意的学生之一，记住，导师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至于你的疑虑，你可以找松江医学院病理研究所的黄万年教授，他是病理学专家，也是我的大学同学，他的研究所有电子显微镜，可以帮你解惑答疑。”得到导师肯定的答复，夏海顿时兴奋万分，连连向导师表示感谢。

“跟我客气什么，对了，这个学期开学，琦琦就要到松江医学院读书，我有学术会议要发言不能送她，你师母身体不好，也不准备去了，我这个女儿啊，野惯了，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你就多照顾照顾，不要让她惹祸，毕竟她也算是你看着长大的……”

提起导师的女儿田琦，夏海脑海中就浮现出那个拖着鼻涕在他身后捣蛋的小女孩，夏海大二的时候就进入导师的课题组，从最基础的刷瓶子，养白鼠做起，一步一步熟悉实验室的各项操作，深得导师的赏识。夏海考研究生一部分是因为女友蒋彤，另一部分就是因为导师对他的培养，不舍得放弃继续深造的机会，一转眼六年过去了，田琦居然都上了大学，夏海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老了，一时间不胜唏嘘。

这个夜里，夏海在光怪陆离的梦境中不知人间何处，一会是变异的DNA双螺旋，一会是成千上万的死鸡死鹅，直到清晨给闹钟吵醒，才发现身上湿漉漉的，匆匆的洗了一个凉水澡就赶往单位，因为前一天程昱就布置了他和何壮壮去采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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