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零碎往事
作者:陌矜离      更新:2019-07-23 05:19      字数:3647

春风和煦,阳光明媚,凉草站在安厝山上,远眺着人们站在轮船的甲板上,扶着铁围,迎着太阳远离周围的岛屿。山上和山下,真的是两个世界了。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像放着逆行的风筝,扯着云朵不断坠落,多像亲密无间的嬉闹,但其实,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也是这般离去吧,她想着。若果,将人群隐去,游船瘦身,那人再换身羽扇纶巾,倒真有一叶扁舟,遗世独立之感了。

可惜,这不是个足够安静的春天。过往在回忆里喧嚣,总有一天会找上门来的。

凉草小时候有个玩伴,叫阿竹,有一次去野餐她追问她有没有特别想实现的愿望,那时的她们也不过豆蔻年华。而她记忆深处的那个季节,也是个让人想流泪的春天。她在记忆里翻捡,黑白默片里聚光打下来,使她不得不瞬间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眨动,把在眼角打转的泪意逼回,凑过去,对着阿竹的左耳轻声低语,”我想在山上有片桃林。“

凉草这样想着,也闭上眼喃喃自语着,仿佛回到了那时的时光。

漫山遍野开满桃花,待到花瓣儿一瓣一瓣飘落,铺满了厚厚一层,风一吹,纷纷扬扬一片粉红的花海的时候,躺在花瓣上,惬意地晒着太阳。一阵山风吹来,落英缤纷,睫毛,眼皮,脸颊,嘴唇,最后连额头也收到了轻盈的,粉红的吻。日落时分,呷几口小酒,哼几首小曲儿,伴着拍子,伴着春光,醉醉然长袖起舞。若挎了竹篮竹筐,采撷朵朵花儿,酿几坛桃花酒也是极好的。

在那个午后阿竹戏谑,山的另一边最好有座小木屋,屋外要有回廊,然后横杆上斜躺着一个身穿白色衬衫的男孩,背靠柱子,膝上摊开一本泛黄的书,右手夹着一支半截的细烟,风闲闲地吹动,夕阳也刚刚好。啊,多么让人春心萌动的美好。

但是阿竹抱怨,“诶,不是我说你,你不会喜欢吸烟的男生吧,就算你喜欢上你脑里描绘的那一幕,生活中吸烟总是有害健康的,我觉得你一定受不了。”

然后,阿竹一语成谶,后来她真的遇上那样的一个男生,但不穿白衬衫,穿黑色短t恤。她迷恋他吸烟时神秘的姿态,烟圈弥漫他写满故事的脸,欲语还休,他的眼神,在这个时候,总是忧郁的。然而她却是一个善变的人,和他在一起后整天唠叨他戒烟,一开始他还附和,等慢慢她发现他对她那些关心的话形成条件反射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该放弃了,不必再等到敷衍都懒得。或许,太在乎反而更会耗费感情,但其实阿竹后来说的她反思了一下也没错,她可能只是喜欢自己脑海里营造出来的一个假象,在她的想象里他的一切都会被美化,然而当对比现实,总有一天他的优点会是让她喋喋不休的缺点,这个她太知道了,从大人身上。

分手后很久的后来,他说他不明白当初为何会分手,还是那么快。

有多快呢,她们认识七年,在一起不到七天。

她有次认真地回他,一是他在电话里描绘的日式家庭主妇的婚后生活让她害怕,而且太容易的承若让人感觉不真诚。还有是他说他呼吸道感染,她查了很多吸烟的危害不时对他念叨,他却从没听进去。她说,”你可以慢慢戒,但最起码要有回应,但是没有。“这在细节上让她知道,如果他喜欢她,那一定比不上她喜欢他的程度。而她却恰恰是个在感情上要求平等的人。当然更重要的是,和他在一起以后,她变得不再是自己,总是行动违背念头,凉草现在完全不能想象自己是如何碎碎念的,而这种念叨像是强迫,强行要他去改变的自己,这不是她,她没有那个意愿去让人改变自我,这逐渐失去自我的过程让她察觉到自己的丑陋,天,人和人不一样,谁又能改变谁。

凉草也记得他的哂笑:“你真是毫不拖泥带水的果断。”这是她无可辩驳的,她很绝情,她知道。

她那时没告诉他,等后来他说起和其他网上的好友聊文学,(嗯,他其实是她的网友,删了又加删了又加删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又自寻途径用小号加的那种。)其中一个以前还偶尔聊聊,一个还时不时帮她充话费的时候,她才熄灭了要灭不灭等风来的复合的火苗。她知道,我们在一起是因为他觉得她很好,而她却误以为自己是在我们都叛逆的日子里特殊的唯一。毕竟一个人很好,是一种审判,凉草在这里想象不出爱情的轮廓。

那个人,就是昨天山腰折返的那个人,凉草她以前叫他丁香,他极力反对这个女生的代号。花语现在已经不必说了,能说出来的就可以成为过去,不必说了的还剩下什么呢?

那是凉草中学时代最后一次的转学,而他机缘巧合成了她的前桌。

尽管如此,他却是她年少时期唯一一个感觉到心悸的人,在他扭头好奇她为何要从教室的前面换到后面时候。那时她刚从《水问》中抬眸,有些无奈地解释,其实哪里都没什么区别,而且她更喜欢比较宽松自由的后区。其实她换到那里只是因为有一大片窗而已,她喜欢风可以吹到的地方。然后她周围这一片的人渐渐就过起了近距离围观辩论课正方或反方代表且是唯一代表的课上生活。她不否认自己在课上寻根究底,但在争分夺秒啃嚼知识点的时候她这样的行为在别人眼里与其说不务正业倒不如形容成慢性的埋坑自杀。

但她一如既往,等好奇宝宝问到老师疲于应付,问到影响教学进度的时候,他们才会罢战等课后或晚自修再互相伤害。一如

有次下课,他回头用他低哑磁性的声音对她低语,”感觉整个教室只有你和老师“。然而她知道这时他的视线在窗外,不敢直视她。

这是个明明性格比她开朗但气质比她忧郁的人,让她不自觉地就想要探究。

《水问》里写道,爱是无穷无尽的想象,并且单单只是想象,就可以增长情感的线条。她后来在一次陪阿竹逛商场看到一件衣服觉得仿佛他穿过类似的时候就相信了这句话。然后只能无尽自嘲,真是中毒了,且中毒太深。

他那时课后喜欢倚窗转头和她说话,天南地北,毫无厘头。

她现在还能清晰地想起来她们是怎样陌生起来的,尽管可能时间淘汰了许多细节。

是无意中在宿舍里听到他和他前女友一起逛商场疑似要复合而他与她之间的氛围还是暧昧的时候。那时候教室后面总有一个女孩在唱《因为爱情》,整天下课猛飙高音。她还开玩笑说春晚的那首调那么高真是难为王菲了。

他接话,“你也喜欢王菲?我一位朋友喜欢《红豆》。”

她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其实有首粤语版的《偿还》,但是她选择了笑而不语。这个时候打断别人的沉迷是不道德的,也或许更是因为她看出了一些端倪,太敏感的人总是注重自我保护的,自欺欺人地以为这样别人就伤不到自己。

他心里纠结她看到,但没开口,更别提开解。她从来,都不想影响别人更何况介入他人的情绪。

后来她离开了那扇窗。但依旧坐他身后,不过这次她自己在右手中指上戴了枚白玉戒指,伴随他们的是彻底的沉默,当她听到低泣声,偶尔会猜测,不知是他鼻炎发作还是情绪上头擤鼻涕的声音。

后来呀,忘了吧,一首《约定》,一句你们试着再复合呗,一通深夜电话,两句互相说的对不起,她是为那枚戒指,倒不知他是为何,就这样地消散在无垠的时空里。

其实听到对不起那瞬间,她心口像被塞了一团棉花,堵得呼吸疼得要飙泪。但是直到今天她都还是没有学会原谅。总觉得,差点儿莫名其妙成为一段感情介入的空心断点,仿佛损了她的自尊和骄傲。她从来,都不屑成为被选择,他又凭什么呢?

她想她是挫折教育受得少的缘故,那是她人生中第一个滑铁卢,最致命它还是感情上的。她能坦然接受有时成绩不如人意,那可能是因为还不够努力,但情感却是好无厘头没有理由的,她努力不来,没有方向同时也不屑,好像一份努力来的感情多么卑微多么不纯粹似的。

呼,她一想起那股憋在心里的郁结就越发清晰起来,但是为什么在这个时间地点想起这些呢,春光太好?记忆太漫长。

如果能消去这些记忆,她想,她明确的知道,是不愿意的。这些是她生命里的一部分,舍不得割舍的一部分,尽管当时内心浪海涛天,现在也都慢慢平和,慢慢像个旁观的淘气小孩,偶尔好奇地摆弄这些记忆碎片。但是这也仅限活在记忆里,在现实中遇见的话我估计还是会像昨天一样拘谨着吧,像被侵犯了领地的猫。

阿竹有次问她:“你能原谅能接受然后放下前男友的不够喜欢,为何原谅不了那句对不起?”

对呀,为什么呢?她反问自己,答案是不知道,这也是她第一次清楚地明白,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有清楚的为什么和那么多有逻辑有缘由的因为。生活好像是生活得很近,但其实你要是稍微站得远点儿看它,才能稍微窥视面貌的一角,或许有些人会琢磨出一些真相。

呼,魔障魔障。

“难道是因为爱而不得,然后不甘心?”阿竹后来再和她聊起这个事情,她已经不畏惧不躲避对那时的自己剖析探讨了。

好像有踩到了一点痛脚,不过其实不全是因为这个,剩下的就留它无解吧,保留有一点点神秘的美感也算不辜负这段记忆里的时光了。她那时候这样想着。

直到刚刚她想起有关感情的时候,居然是先想起前男友,她才微有感触。或许她一直以来耿耿于怀的,不是在感情的角逐里她莫名其妙地成为了插入者,而是在她对他有感觉的时候,给当时还是网友的前男友寄了一枚黑曜石的戒指。

这是她一直不敢直面自己卑鄙而丑陋的一面。因为那时候占据她念头的,只是让他痛苦。而这正是她难以原谅自己的地方,那个心里充斥着仇恨的人,不是坦坦荡荡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