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陌矜离      更新:2019-07-23 05:19      字数:3900

在那之后姜萸和安琪之间总有隐隐约约的隔阂,尽管安琪问姜萸学习上的问题姜萸也一如既往地解答,只是用传纸条的方式,后来安琪有什么问题也攒着问老师就是了。

时光匆匆總總,出现了许多岔路口,坚信一直会在一起的人们总会不知不觉就要面临分别,安琪和姜萸就是这样。

高考结束后,安琪的妈妈告诉她,已经办好了移民。安琪从来不知道,她的母亲原来也是一个乾纲独断的人,一直以来她都只围着父亲转,有时候甚至因为这个而忽略了安琪。一定发生了什么,安琪想,不然母亲不会丢下父亲一人,只带着她出国。

安琪妈妈也并没有隐瞒,“以后谈恋爱擦亮眼睛,不要找一个像你爸爸一样的人。”她说。

安琪只是哭,其实她早有预感,尽管父亲对她很宠溺,但从小的时候开始总会时常对着她叹息,要是个男孩就好了。

每当安琪妈妈听到这个,总会忤逆父亲,渐渐的,他们两个都不再为这件事情争吵了,安琪也自欺欺人地骗自己,她拥有一个非常幸福的家庭。

“那是我父母的遗愿......”安琪有一次听到父母争执,“你也不忍心看着我绝了后吧......"这明显是父亲哀求的声音。在她母亲骂完父亲“人民的好公仆”之后。

安琪去姜萸做兼职的地方等她,高考之后姜萸接了一份家教,教几个学艺术的学妹数学。她似乎不大愿意接触男生,有几个学弟请她辅导被她婉拒了。

姜萸下课后在楼梯口看见安琪还有些怔忪,其实她们算起来好久不曾说话了,一开始是憋着一股劲,后来好像是找不到交谈的理由和时间了。“有事吗?”姜萸冷淡地问。

“我要出国了,能聊聊吗?”安琪有些忐忑地看着姜萸,希望从她的嘴里听到一些什么,哪怕是一句小小的关心的话,可是没有。

姜萸只是程序性地说了一句,“是吗?祝你好运!”

“你难道就不能稍微挽留我吗?不挽留难道还不会过问一下原因?”安琪也想学姜萸那种事不关己的无关痛痒,但急切的话语还是泄露了她的情绪,她顿时有些不甘。好像这段友谊,关心的只有她一个人,一直以来像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一个人自作多情。

姜萸却好像不能理解安琪突然的情绪化,她有些好笑地问:“你难道会因为别人而决定自己的人生吗?”

安琪委屈得眼眶湿润,失望地控诉姜萸,“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一个自私的人,可笑我还自以为圣母,能够拯救你,你其实除了你自己,谁也没有放进眼里!”她骂完就哭着逃离。

姜萸闪速从背后抓住安琪不断挣扎的胳膊,“出什么事了?”她别扭地问。

安琪只是扑进她怀里呜呜呜地哭,什么也说不出来。

姜萸却有一种奇怪的心情,好像遇见安琪以后,她的心情慢慢开始起伏不定。特别是爷爷去世后这一段时间。

姜爷爷死在医院的病床上,他临死之前吩咐姜萸一定要找到他说的装金银的坛子,但他还没交代清楚在哪里就去了。姜萸知道这些年爷爷都在找那几个坛子,但家里所有人都说他在做梦,特别是奶奶。

守在医院太平间的时候,虞女士对匆匆赶来的小姑小姑夫说:“爷爷这算是好死了,要像隔壁两家那个卧病在床的阿公,睡在床上年儿孙端屎端尿久了就不要他了。像爷爷这种,现在去了也不再受病痛折磨,也没连累儿孙,老人不就盼着子孙后代过得好么,该高兴才是。”

姜萸听了深深地看了她母亲一眼,再看看无脑附和的小姑,和有些尴尬的小姑夫。

灵车把棺椁送过来了,这时候姜萸她父亲却扑通一声跪在爷爷身前,大声干嚎起来。一种刺心的声音,让人烦躁,不知为何。

姜萸站在那局促而空旷的小屋,默默凝视,倔强地不肯弯下膝盖下跪,她说,“你们听听,爷爷还有呼吸呢。”

姜父呵斥她胡说八道。

姜母冷静的声音传来,“姐姐,那是你自己的呼吸声,出现幻觉了。”

是了,姜萸想,她总是冷静的,仿佛没有什么能让她付出感情。

姜奶奶伸手摁住姜萸的头,揉她头发,架着胳肢窝让她双膝跪地,磕了三个响头。

装殓完后姜萸执意要跟去火化场,大人都不同意。

姜母还说,“你去干嘛呢?是不是写作文要积累经验?”

那时姜萸憋着的一口气已经顶到了喉咙口,在太平间里都没红的眼眶此时湿漉漉打转又被她强行眨了回去。

她弟弟姜铖过来拉她的手,“你那么小去干嘛呢?没得让人担心你,大人们也是担心你的高考,怕你去那碰到什么不该碰的东西,从小你的眼睛就比较灵。”

姜萸是真心佩服他的懂事,但她最终还是跟了灵车。

在火葬场看着棺椁进了火口,姜萸心里默念起了奶奶说的叫爷爷快快从烟囱逃的话,恍惚躺火里会不会太疼,又问母亲棺椁都盖着她们怎么知道那就是爷爷呢,毕竟刚刚一辆车上套着黑色垃圾袋就抬下来了几具。

姜母搓揉着她冷冰冰的手指,说着双手用力摩擦和拍打的养生经。

一个多月前,在回老家的路上。

姜萸看着熟悉的村庄在眼帘一幕幕消褪,才惊觉她已经许久不曾回来了。就连屋后记忆里茂盛的竹林现在也只剩下一片荒凸凸刺喇喇的竹头,一种莫名的感觉直直地杵进她内里,一瞬间胸口像熬了根闷棍般钝痛。

她有一个瞬间觉得,母亲那时的话好像一针见血,我确实好奇火化场如何运作,而没有过多悲伤。她觉得自己长成了一根竹,外面板正板正的,内里却空洞无比,还愁结了一个个节,拧着,堵着,扎心着。

姜萸抱着安琪,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后背安抚,慢慢平淡地耳语,有些忧伤。

”除了屋后竹林和夏蝉,我的童年就只剩奶奶了。爷爷,在我还在念初中的时候就已离开,那时候并不懂离开有什么,我在太平间仿佛都能听到他的呼吸声,只是现在特别想念他用粉笔在墙上写五线谱的背影和用竹棍指着带我一个个念唱的声音。那声音来自天堂,遥不可及……”

她停顿了好久,似乎是在回想,安琪奇异地平静下来。

“我曾好奇屋后那些竹子足够大的时候会不会开出花来,再结些果儿。后来我发现有种叫梨竹的禾本科植物是可以结果的,浆果,像梨,可烤食。那些不结果的竹子大概就成了记忆里爷爷织簸箕的竹篾了吧,或蓑衣斗笠里的竹叶片,制成竹叶青茶也是有的,这倒像个隐士了。”

“是了,我那时还想摘那叫梨竹的浆果,那时我不喜欢竹笋。”她轻笑,但安琪觉得这个时候的姜萸才拥有人的情感,或者说,像个人,是人心可靠近的。

“奶奶唠唠叨叨地说着隔壁家婆婆的哪哪哪个亲戚他们村的人曾经也有一个13岁就考了个好大学的哥哥,又说着我村谁家的莺莺大学毕业后月薪有多少,又给了辛辛苦苦种地拾荒把她拉扯大的养母多少。我耐心地听着,却不自觉地生出一股烦躁来......"

“你知道吗?”她似哭非哭地抓着安琪的手。“我也是才知道,抚养我长大的奶奶现在居然看我的脸色,她看我不大高兴,脸上的笑也慢慢地淡了下去,只是拍拍我的手,嘱咐我要好好努力考个大学。我看着她颤巍巍的背影,放下书包,长长地出了口气。那口气压抑在腹部,团着盘踞着,无处可泄。我不知道自己在倔着什么,回到村口父亲大着嗓门和那些叔伯寒碜的声音,那拿我炫耀的语气,生生地让我不舒服。我算是他们口里的少年天才吧,一个连连跳级,15岁就考大学的天才。可是,我却觉得自己是个内心荒芜的可怜虫。我不奢望有别人或许都有的任性的可以撒娇依赖的童年,更不明了喜怒哀乐这平常人都会的情绪里,为何我似乎一直缺失着两项。我仿佛,一知事就长大了。”

姜萸惆怅的语调传进安琪的耳朵,慢慢在心底炸开了一个洞,她似乎一直以来都不了解姜萸,却自以为救赎地用自己的方法伤害她,而往往,无意间的,就越是潜意识里的,就越伤人。

安琪和姜萸,都是害怕冲突的人,她们总是希望通过避免冲突来获得生活的平静。但是时间越久,等到高墙筑起,隔阂越深,所幸她们今天都有了开口的鲁莽。

她们找了一处台阶席地而坐,夜幕黑下来,橘黄的路灯照到她们的脸上,安琪脸上的细茸毛挂着的泪珠,折射出街角的光晕。

”我多了一个异母的弟弟。“安琪平复哭腔,有些为她母亲不值地说,”妈妈决定离婚带我出国。“

姜萸却觉得安琪的妈妈这个姿态潇洒,君既无情我便休,也不必过多纠缠,谁离了谁活不了呢。

”我倒希望我爸妈什么时候可以离婚呢,总是打着为了孩子好的幌子,其实只不过是他们离不了罢了。我爸呢,大男子主义,总觉得他是丈夫是父亲,天然上就应该以他为尊,就完全没想过活生生的有想法的人凭什么要受他控制摆布,他又做了什么值得尊敬。他这样的人,稍微改一下,多为别人想一想,不如再娶一个以夫为天的女人。而我妈呢......"姜萸有些苦笑,“她自己能养活自己,挺好的,人总要顾好自己才能顾及他人嘛,没什么不好的,只是她这样强势独立又有很强掌控欲的人,总会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别人身上,还打着为别人好的旗号,也是挺无语的。她以后最好找一个她可以心甘情愿付出,而对方又可以无限包容,宠她的人。现在她对我父亲的冷暴力其实只不过是摆脱不了之后选的破罐破摔罢了。而我父亲呢,自以为爱而不得,就圈着她报复。其实他们又有为对方做过些什么呢?又何必试图粉饰太平。”

“你一直都那么冷静,没有失控的时候吗?孩子都是希望爸爸妈妈可以在一起的,我就很不希望他们离婚,感觉离婚后,爸爸不再是爸爸,妈妈也不再是妈妈了。”

“你如果从小就看着父母一直闹离婚,你就会恨不得他们赶紧离了清净,所有不心甘情愿的付出和不得已的妥协,都会在心里记下账的,他们都觉得对方欠自己的太多了。而很少人,有你妈妈那样的果断和重新开始的勇气。“

”其实还不是一地的鸡毛蒜皮?只是我妈说她一直以来维持着幸福,她累了,她也不屑去见那个女的。只是说她小小年纪就被人圈养,觉得她可伶罢了......"

这个夜晚是安琪后来想起来情绪最为复杂的一个夜晚,但是随着她的飞机飞过源城上空,所有的爱与恨都抛诸脑后了。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