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之前的几层明显不一样。
凝川水手指轻轻抚摸过斑驳不平的墙皮，在指尖轻微的触摸下，墙壁发出了像是脆生的薯片被按压的咖嚓咖嚓的声音，虽然腐化之神已经远去，然而他所残留的影响力还残余此处，这里的地面也是被不同的空间切割裂开的，平整的断层完美的结合在一起，被腐蚀的区域夹杂着完好的墙皮，整个画面诡异而有种莫名的压抑。
“这就是最后的舞台，应该也是混沌之神在世界上看到的最后的光景。”
之前来这里的时候场景不是被极光包裹就是被黑暗吞没，现在好好看看，此处的空间竟然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宽阔，也就是一百多平米的没有墙壁分割的普通室内空间而已。
空气之中弥漫着怪异的石灰味道，凝川水整个扫视一圈，点点头。
“当时打的挺不容易的吧？”
“啊？”
凝川水环视着周围的环境，表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深吸一口气蹲下来，手指轻轻地发摸着地板，看着地板上已经干涸的血斑。
“阿希尔，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这个大楼被削掉的部分去哪里了？”
“不知道，我并不熟悉空间魔法这种东西的原理。”
我连宇宙的尽头在哪里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这个。
阿希尔看着墙壁上拼接的痕迹，回想起当时的塔尔玛似乎就是打算用这种空间拼合的技术把自己置于死地，如果当时没有兰肯在场的话，说不定自己也许就能知道这个空间魔法的真相了吧。
“我知道的只是，这栋大楼现在的模样实际上是塔尔玛的神造空间跟现实世界的大楼重叠，在两个空间相互倾轧之下形成了这么一副奇形怪状的东西……这部分水泥一样的东西原本是塔尔玛建造出来的，但是在那天晚上战斗的时候，被塔尔玛跟现实世界进行了一个对调，他把真正的大楼拉入了自己的神造空间里，最后的战斗也是在那个空间战斗……并且结束的。”
既然对方已经猜测到跟塔尔玛战斗的人就是自己，阿希尔索性也就不再隐瞒，反正这个凝川水跟自己交底的已经够多了，现在瞒着他反而没什么必要。
“于是……您确定是在神造空间里杀死了塔尔玛？亲眼见证了他的灭亡？”
……
……
……
“没有。”
阿希尔缓缓睁大了眼睛，嘴巴微微张开。
“没有，我只是把它置换进了我的圣光囚笼之中，在确定它绝对不可能逃出去之后昏厥了……之后，是跟我一起的人帮我把囚笼带回了旧校舍，最后处理塔尔玛的人是格洛丽娅……”
“格洛丽娅吗？如果是她的话，那么一个刚刚觉醒的邪神应该是逃不出她的眼睛的才对，这点是可以相信的。”看着破碎的断裂空间，凝川水抿着嘴唇，许久许久，忽然慢慢地开口说道：“也许……也许啊，这仅仅是我一个粗蛮无礼的猜测，没有依据，如果那个神还活着的话，会发生什么呢？一切都建立在这个神明还活着的基础上的话……”
少年伸出了手，地板上凝结出来了一层冰霜，一方立体缓缓地拔地而起，随着卡拉卡拉冰结的声音成型。
“两栋建筑物，一栋原本在神造领域里，一栋在现实世界，既然他能够轻而易举的进行置换，那么如果他没死，神造空间还在的话，剩下的那一半建筑物是不是就还残存在他的那篇空间里，一半跟另一半重合，在那篇空间里存在着一个跟这里一样完全镜像的拼接大楼。”
皱着眉头，少年制造出来的冰雕被切掉了一半，碎裂的一半化作了漫天的粉尘，而在断面之中，一颗颗蓝色的光斑晶莹闪烁：“而就在这两个大楼拼接的过程之中，你们爆发了战斗，并且塔尔玛战败……会不会，塔尔玛把什么东西最后在这次空间压合的过程当中转移到了自己的神造空间里？比如自己还活着的证据，甚至……是人……会不会在这次空间压合的过程中有什么你们意料不到的东西被转移送走了？”
……
凝川水的话打开了阿希尔的新思路，同时，也让阿希尔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担忧。
他的这个如果可能性
因为这个可能性太过于真实，因为这个可能性最能够解释当前的状况。
为什么光明教廷能够接受到塔尔玛的消息，又为什么塔尔玛最后要发动那种空间倾轧一样的攻击来跟他们同归于尽……
密密麻麻的恐惧在阿希尔头皮上炸开。
如果真的在塔尔玛的神之领域里存在着那么一栋楼……蝎狮的残党虽然能够轻易地剿灭殆尽，但是邪神教徒不一样，邪神的教徒没有名单，通缉也不方便，如果当初有一些邪神教徒在空间倾轧的时候躲起来了，现在再出去把谣言散播到光明教廷……
那一方面证明了邪神还活着，会给阿希尔这边惹来麻烦，另一方面——
这群人当中有太多人看到阿希尔的长相了。
他们知道的……都太多了。
是麻烦。
是个大麻烦。
“当然啦，你的表情也不用那么紧张，我只是推测而已，我手头掌握的线索最多也就延伸到这栋大楼，如今看到最终决战的地方还没有任何收获，我也就放弃了……谢谢你啦，阿希尔大哥。”
像是兰肯一样的语气，凝川水坦诚的笑着拍了拍阿希尔的肩膀，地上的寒冰随之散去，成为了漫天的尘埃，阿希尔沉默了一会儿，微微歪头，声音沉沉的问：“你……其实也是信仰着某种异端神吧？”
阿希尔的语气有所变化，不复之前的懒懒散散，反而变得闷钝而且沉重，声调的变化让凝川水有些疑惑，对方沉吟了一声，挠了挠头：“严格来说不算……不过应该也差不多。”
他倒是坦诚，这个身负众多秘密的少年倒是一直都对自己莫名的坦诚。
是因为他过于相信光明教廷的人？还是因为自己跟他一样，都是身上背负魔性力量，拥有者恶的一面的人……
这都不重要了。探查完毕，阿希尔随手从一边的土地上利用圣光牵引过来了木头椅子坐下，缓缓地舒了一口气：“这是个说话的好地方……跟嘈杂的后院，和到处都是格洛丽娅眼线的城里不同。”
这里并没被布置下任何的监控魔法，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诡异废墟而已。
“所以，很多问题方便跟你谈论一下……你已经把我的知道的东西摸的零零散散的差不多了，是不是……我也可以问你一些问题了？”
凝川水没想到一直都十分被动的阿希尔忽然来了兴致关心自己这边的情况，有些好笑的说到：“啊，没问题。”
“能姑且问一下，你对我了解到了什么程度了吗？”
阿希尔也保持了礼貌的微笑，仰面问到：“阿尔维拉平民魔法推广学院的副院长，一个退休了的圣职者，一个曾经参与过跟塔尔玛邪神最后一战的男人，体内寄宿着半分魔性的圣光使用者……除此之外，你还了解些什么？”
“……剩下的就都不是确切的情报，而是一些捕风捉影的猜测了。”
寒冰凝结，生成，楼道之中拔地而起了一方寒冰的席位，来自廷德拉的极地法师坐于寒冰之上，然后站了起来，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揉了揉屁股，把身后的法袍下摆垫在了屁股下面，再度坐下。
“咳咳，咳嗯……实际上我们来的时候，露卡娜……也就是我们廷德拉的校长，那个相当出名的老太婆就相当任性的把我直接指派到了这里，我一开始一直以为是那个女人一贯的无聊玩笑，单纯的打压着我玩的，可从我体内的那个碎嘴子恶魔告诉我你身上有跟我同类的气息那一刻开始，我就隐约有些怀疑了。”
凝川水挪动着屁股，应该是坐在冰块上让他有些受不了了吧，但是为了装逼，这个男人依旧保持着游刃有余的微笑。
“你表现出了很不想让我在旧校舍待下去的样子，这让我觉得你可能隐藏了什么秘密……在这个旧校舍里，也许跟塔尔玛的事情有关，也也许你只是个比较在意个人隐私的古怪老师，于是今天下午的情报搜集我就有意无意的往你身上稍微集中了一下，调查了一下你最近的行动……啊，抱歉……如果你介意的话我会跟你道歉的。”
“没事。”
阿希尔摇了摇头，眼前少年的坦诚让他反而有些心安。
说到这个份儿上，说明对方也有交底的觉悟。
“我渐渐地发现了你可能跟蝎狮的案子有所关联——你的旧校舍里突然多出来了一个名字叫栖夜的少女，明明一个月之前负债累累却突然变得有钱，在闹市区曾经跟蝎狮的马车发生过一定的争执和碰撞……如果不对你事先有所怀疑的话到还好，可是这些情报联系在一起……你的嫌疑就更大了起来，而决定性的证据就是你之前曾今委托了你们这边的请报家族公布了一个蝎狮最近可能会有大动作的情报，以此来引起其他黑帮部门的警惕。”
“诶，等等，最后一个情报你是怎么得来的？”
调查自己无所谓，但是如果牵连了席莉娅……如果连一个廷德拉来的学生都能顺蔓摸瓜的调查到这个份儿上，那么恐怕……
“嗯？跟帕西家族买来的啊，他们那边的情报意外的完全呢，当地就有情报贩子还是真方便——”
“席莉娅！！！！！！”
被突然大声吼起来的阿希尔吓了一跳，凝川水无辜的左右看看，指着自己：“那个……要不我……不说了？”
“不，你继续。”
阿希尔揉着太阳穴，咬牙切齿。
对哦，情报贩子就是这样的一类人。
你要是不告诉他严格保密并且付高价把整个秘密买断的话，他们是会……
嘶……
“总而言之，如果对你的调查一开始就建立自在‘你很可疑’并且顺丸摸瓜的话，就会发现你这个人非常了不得，突然之间就被提拔到了一个魔法学院的副院长，说明你肯定跟你们的校长格洛丽娅有所关联，而打从格洛丽娅上台的那一刻开始你就一直以一个赋闲教授的头衔挂在身为十大魔法学院的阿尔维拉，就说明你们的关系一定有些年头了，而且是个格洛丽娅那种金钱至上主义的人不介意养着你的关系……我一开始推测的是情侣，结果今天下午去你们旧校舍拜访的时候发现了夕露小姐跟莱莱紫小姐之后，我猜，你跟格洛丽娅应该是姐弟关系吧？”’
“对……虽然没什么血缘关系，但是包括夕露在内，我们的确是被同一个糟老头子收养的孩子。”
聪明的少年。
阿希尔微微抬头，对眼前比自己小不了两三岁的少年表示赞许。
迄今为止的一连串调查和推断……虽然大部分情报是从帕西家族买来着一点让人十分介意，不过这个少年也算是极聪明的了。
“在发现了你跟格洛丽娅的关系，还有最近的异常之后，我就开始思考为什么露卡娜那个老太婆一开始要让我来到这里……她虽然又老又混账爱说脏话蛮不讲理一天到晚的像个神经病一样——但是唯独在关乎她的女儿，圣女候选薇娅小姐的部分，她是绝对不会敷衍的。”
凝川水轻轻敲打着自己脑袋：“所以，你身上肯定有什么不得了的地方，能够帮助我推进调查进度的地方。”
“所以你邀请我来跟你一起调查这栋建筑？”
阿希尔完全的笑了。
“嗯，迄今为止就是我对你的全部想法和整个过程，我不是个喜欢跟人猜谜解闷的人，尽可能的跟合作对象说清楚一切避免误会也是我的行动方针，所以……你要是对我这个来自廷德拉的不速之客有什么问题或者是不爽的地方尽管说出来就好。”
凝川水站了起来，终于还是忍不住捂着屁股，嘶嘶的抽着冷气。
……
“能问一下，你跟露卡娜校长的关系吗？”
这是阿希尔最想问的问题。
“哦？名义上我是露卡娜的最后一个弟子，对外宣称出来的关门弟子，对于你们来说，大概就像是廷德拉学生会长之一一样的地位吧。”
“那么实际上呢？”
“实际上……”
凝川水笑着抱着肩膀：“露卡娜可以说是害得我体内寄宿了恶魔的元凶之一，是我的监护者和管理者，可以说，我是她豢养的猎犬也不为过。”
“……”
阿希尔眉头一抖，虽然知道少年并不打算跟自己隐瞒什么，但是这份坦诚还是超乎了自己的意料。
被恶魔附身……这个形容词经常被教会当成讨伐异端的名义去使用，然而摆在少年身上，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事实。
可能是因为彼此都抓着对方身份的把柄把，少年像是笃定了自己不会外传一样的把秘密告诉了自己，看着阿希尔惊讶的表情，凝川水的脸上露出了少许得意：“你看，我还是很通情理的，擅自把你的秘密打探的乱七八糟，我这边也必须付出对等的诚意和情报你才会放心吧。”
“那么……你身为被恶魔附身的人类，又为什么会又一个裁异者庭的妹妹……按理说，你不是应该尽量的躲避着光明教廷的人吗？”
“啊……这部分的内容我就不方便详细多说了，总之我身上的恶魔关系到教廷跟帝国的某个丑闻，我的行动方式，生存方式某种意义上也是我体内的恶魔跟帝国和教廷交涉后争取到的自由，毕竟一个听话的走狗比一个死掉的恶犬有利用价值吧。”
“……”
卡伦帝国还真是放心把这种任务拍出来当什么校际交换生呢……
“然后……是关于异端神的……你是某个异端神的信徒，所使用的力量也是来源于那个异端神，应该没错吧？”
“是来源于我体内的恶魔，不过这家伙生前比较强一点，地位上看起来应该跟异端神差不多吧，我也不太清楚。”
笑着挠了挠头，
跟异端神差不多的恶魔……
阿希尔咕嘟咽了一口唾沫，对于凝川水体内的那头所谓的恶魔心中大概有了点数，不过似乎这已经不是他能够继续追问下去的话题了，双方的交底活动到此结束，接下来就是真正的合作内容了……
“你说下个周圣母院会来到这里调查关于腐化之神的事情，你能偶掌握他们的详细动向吗？”
“诶？可以啊，下周来带队的人就是薇娅，如果你有什么想要详细询问的话我可以安排你们两个见面的，薇娅是露卡娜抚养长大的养女，也是光明教廷里少数知道我恶魔身份的人，还蛮好说话的。”
“不，不用了……”
虽然自己平时跟圣女院走的并不是很近，不过曾经的自己毕竟还是教廷的颜面，虽然养父对自己的外貌进行了一定程度的伪装，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破绽，被人认出来可就太蠢了……
“你能帮我勤一点的问问教堂里的动向就好了。”
阿希尔笑着，从木头椅子上站了起来，微微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我是对于教堂的动向完全没什么头绪，该如何应对他们的调查这一点也是一筹莫展，所以你想要怎么调查随你方便就好，如果是需要我帮忙的，我也一定会尽力帮你。”
“嘿诶……”
凝川水眨眨眼睛，忽然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一样问到：“话说，只是一个单纯的退役圣职者，应该不会对光明教廷的事情如此挂心吧……”
“嗯？”
“说来，教廷之所以乱了秩序，完全是因为原本应该公平的教皇竞争忽然变成了圣光之子一个人的独角秀，原本真正的光明教廷的继承者在五年前的战争之中战死……”
“呵。”
“而我眼前站着的，则是一个拥有跟我相似纯度的恶魔力量，但却并非像我是依靠外力的圣光封印，而是凭借着自己纯粹的圣光力量牢牢封印在体内，如果不是我体内的那个碎嘴子恶魔权能的原因我甚至都不会察觉到……”
阿希尔笑着眯起眼睛。
“那怎么了？要不要我给你签个名？”
“………………噗。”
凝川水看着阿希尔的脸，沉默了片刻，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有什么好笑的？”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成功推断出了阿希尔身份的少年扶着肚子，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在空旷的废楼里，少年你的笑声荡漾起了阵阵的回音。
“你，哈哈哈，你还真是倒霉啊——命运，这就是命运吗，哈哈哈哈哈哈——”
擦着笑出来的眼泪，凝川水看向阿希尔的眼神就像是看着同类一样：“被养父更换了名字，因为战争而脱离了光明教廷的圣光之子，从教皇的全力争夺中脱身的你，竟然在这个时刻再度被卷入了教皇换任的纷争之中，还偏偏是位于事件的核心……噗，哈哈哈哈，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只是一想到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跟我同等倒霉程度的人，就不由得觉得这个狗屎一样的老天爷真的是太过分了，哈哈哈哈哈！”
“噗，哈哈哈，是啊。”
阿希尔也露出了笑容，看着这自己曾经与塔尔玛决战，但因为信仰的动摇而险些丧命的地方。
“狗屎的老天爷，狗屎的父神，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知道是体内的阴暗被同时半恶魔牵动了，还是再度被卷入光明教廷的矛盾，心中的不满和愤懑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阿希尔也跟着失态的大笑起来。
这是在这栋废弃之楼之外绝对不会漏出来的笑容。
如同狂风暴雨一样，颓废，愤怒，压抑，痛快的大笑。
明明等待着自己的麻烦还有一大堆，明明什么问题都还没来得及解决。
然而当下能做的只有这样无能且快意的大笑。
大概是恶魔的血统在作祟吧，阿希尔开始真正的认同起来了这位廷德拉的猎犬，跟自己一样，身上纠缠着众多阴云迷雾而不得脱身的可怜虫。
去他妈的。
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