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8)最后一课
作者:金木主人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950

上午八点多钟,社会学院oo级的同学已经来到教室,谈笑风生地等着冯敬松来上课。温小雅真的点了名,是全到了。大家猜测老冯要搞什么名堂,把这节课搞得兴师动众的。讲节破课还要院里下通知。有人问温小雅,她说我也不清楚。

课堂里闹哄哄的,冯敬松站到讲台上,竟没有引起学生们的注意。他咳嗽两声。学生们的目光才向他聚过来。仿佛看到外星人一样,随即惊诧地议论起来。

“啊呀,冯老师怎么变成这副样子!”

“好吓人的!”

“说是有胃病,怎么瘦得这么厉害!”

冯敬松病恹恹地站着,背弯头歪,脖子的两条筋醒目地往外突出,脸因为瘦削而变得乌。他灿然一笑,开口道:“同学们,我这样子吓着大家了吧,人不人鬼不鬼的。”

学生们脸上带着巨大的问号和惊叹号凝视着他,等他往下讲。

“很高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大家这么齐并如此出神地听我的课。大家刚过了年,正要玩两天,我却不知趣地申请上这一次课,讨大家的厌,扫大家的兴。但如果我说,这是我一生最后一次跟大家以老师和学生的身分在课堂上见面,我想大家会原谅我的不通情理。”

怎么,难道冯老师要调走,还是不当老师了?为什么这么说呢?

“这次课我向齐院长提出申请,我说,在我有生之年,我要上个满堂课,也无愧我当了一回老师,讲了好几年的社会学概论。齐院长听了我的理由,很痛快地答应了,并提出要亲自来听课,我拒绝了。我说当着他的面我不能放开讲。”

有生之年?难道――同学们随着他的讲话脑子急地捕捉着内含的信息。

“直接地告诉各位吧,我要死啦。”冯敬松说罢冲下面苦笑。

同学们张大了嘴巴。

“年前,我去医院查了,确诊是胰腺癌。据说是癌症之王。我这人就这么倒运,授课考评,总落后面。得个癌症却拿第一。”

有同学引不住一笑,随即掩口,为自己的笑而惭愧。

“医生说,我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这已经过去一个月了。还有一两个月的时间,我这个病的厉害处是不用治了。医生告诉我没有好办法。所以我现在是等死。在等死的这段时间干点什么事呢?我想作为一个老师,还是讲堂课吧,像阿Q先生一样为人生尽量划一个圆些的圈,要不死了愧对老师这个称号。我在人大上学的时候,我的导师是研究伦理学的,他的课不光本系的学生愿听,连外系的同学也逃课来上他的课。课堂里自然坐得满满的,教室的窗户上也挤满脑袋。先生的讲课不断地引爆如潮的笑声。课间大家像拥戴明星一样围着他请教问题。老先生的白头在青丝围绕中是那么鲜明。硕士毕业时,先生问我将来干什么。我说如果和先生一样,当老师,而且能当先生那样的老师,会有多爽!他说再读两年书,博士毕业,有了俯视的高度,再当老师吧。博士毕业后,我怀着当先生一样的老师的理想来到岳北大学。可怜的是,教了五年社会学概论,听课率几乎年年垫底。咱们这一届,六十多人,每次听课的多时四十来人,少时十几个人。对望着空荡荡的教室,我心里都有想哭的感觉。我有时也琢磨些点子试图把课讲得好听一些,比如加些与课程内容无关的笑料。但我的评价体系不允许我这么做。做了我就痛苦。我认为,一个教师教的是学问,要以学识赢人,而不是以花架子哗众取宠。最高的境界当然如我先生一样,丰厚的学识加幽默的风趣。但我们看到有些为人师者,只讲风趣,不讲学识。为了让学生打个高分,课外千方百计讨好学生。课内施尽招数逗学生开心,把课当相声来说。像相声演员一样极尽煽情之能事。言之不足,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加上挤眉弄眼。真是可怜。说是可怜都是因为高校流行的考评制度害人匪浅。哗众取宠者得势,踏实做学问者惨淡。最后受害的还是我们学生,哈哈一笑后,学到什么呢?对不起,我有些喘不上气来。我喝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