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生生的一个人，连一句遗言都来不及说，就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被撕成了五六块。
众人始料未及，措手不及，根本没人有时间反应，更别说上去挽救。
这场战斗竟以这极其血腥的画面降下了帷幕。
泽拉苗杀死了……贝丽璐。
当事人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终结了一场考试，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被扯断四肢，死不瞑目的少女。缠着她的长发松了开，潮水般退去，残破的肢体啪嗒掉在泽拉苗脚边。
她蹲下身去，歪头审视了一会儿，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接着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手插进了那具失去人头四肢的躯干的胸膛中，手腕一转把一团发光的心脏挖了出来，捏成碎沫。
虚空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发出了凄厉的尖叫，所有人都莫名感觉到一种奇怪的能量波动在那一瞬消失了，就好像在这之后贝丽璐才是真的万劫不复死无可死了一样。
然而单看现场，只是一个瘦弱的少女正杀人毁尸。
粘稠的鲜血从手中一丝丝地垂落，腥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泽拉苗出神地看着指尖上的血迹，缓缓伸到唇下，像是要尝一口……
“泽拉苗！”
奇犽终于忍不住出声喊她。
泽拉苗听到声音顿了一下，慢慢回过头。长发散开，指尖不经意擦过白如纸的唇瓣，顷刻印上一抹刺眼的血色，妖异非常。
眼前的人熟悉又陌生，奇犽心跳山响，却没有多少恐惧的成分。被那双诡异的眼眸注视着，他仿佛看到星河迤逦，宇宙无限，听到时间嘀嗒流动的声音。
他说：“把那脏东西扔了，不能吃。”
众人惊吓！奇犽的语气仿佛在教育小孩子不要乱吃东西似的，而那杀神修罗一样的少女竟然没有任何犹豫就把血肉模糊的脏器给扔到地上，满身凶戾之气也随之卸得干干净净。
少女垂着头，像做了坏事后沮丧认错的小孩子，委屈乖顺，惹人怜爱，判若两人的样子让刚刚以为她会冲上来大开杀戒的人心脏有点接受不了。
奇犽也悄悄松了口气。
说实话，他刚刚还真不确定泽拉苗会对他的话作出什么反应。那陌生的气势太强，别说雷欧力酷拉皮卡谨言慎行不敢轻易开口，连他都被她那一眼看得头皮发麻。他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只是下意识不想用陌生的态度面对她，让彼此都无所适从。
所幸，奇犽赌对了。
不管变成什么样子，她的温驯顺服，也依然是刻进了本能的。
奇犽心里又酸又软，也不愿让她继续站在血泊中被人像怪物一样围观。他伸出手，放轻了语调，怕不小心惊吓到她似的，轻轻诱哄：
“过来吧。”
除了酷拉皮卡和雷欧力，离得近的都十分默契地往后退了一丈。
开玩笑！谁知道这小怪物还会不会再发狂？以她刚才表现出的实力，和那分尸掏心的狠劲儿，他们这些虾米再多十批都不够送死的。
不少人都在默默回想有没有曾经得罪过泽拉苗的地方，而曾跟泽拉苗有过争执的光头半藏已经躲在尼特罗身后紧张得汗流浃背了。
泽拉苗略微迷茫地看着少年向她伸出的手，左眼蓝金天文表盘静止不动，右眼浓重压抑的黑色却似乎淡了些。
脚步微动，她悄无声息地向他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奇犽全神贯注地盯着泽拉苗，着实不敢放松，生怕她又被刺激到。
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才走了几步，泽拉苗就忽然定在那里不动了。
奇犽心里一凉，酷拉皮卡已经抓住他的手臂示意他后退。他现在清清楚楚感受到了那股深沉得令人惊栗的死气，正直直地锁定他。他迟钝地感到后颈一痛，细小的温热的液体滑向锁骨，沾湿了衣领。
——是方才和西索缠斗时被划出的伤口。
此时泽拉苗身上那种气势，比方才要更加可怕百倍。她眼中深黑色的杂质疯狂涌动，像是宇宙整个膨胀爆炸，无数陨石撞击粉碎凝成黑洞般的漩涡。本来根本没察觉到自己受伤的奇犽，在这种压力下，瞬间觉得那疼痛被无限放大。他咬紧牙根，额上开始冒出冷汗。
哪里出了问题！？
果然又发疯了！！
刚才退开的人又立马往后直接贴到了墙根底下，如临大敌地看着又重新往前走的泽拉苗。
她走得缓慢，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尖上，似乎下一秒她就会突然逼近到你眼前，让人心惊胆战。她长睫底下两颗变为黑色的泪滴状纹案，忽然开始流动，一颗向上绕着蓝金表盘蔓延出奇怪的纹路，右眼下的则往下坠落，划下一道黑色的痕迹，像是真的流下眼泪一般。
奇犽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
——那杀气不是冲着他来的。
黑色的泪珠坠落在她手心，她脚步渐渐加快，猛地疾奔，手心水墨被风往后吹出一道长线，长发疯狂乱舞，蓝金表盘缓缓转动发出摄人的弧光。
奇犽豁然贯通，蓝眸猛地缩紧，只觉得胸腔心脏几乎狂跳而出。他只来得及喊出一个“别……”，泽拉苗已经从他面前掠过。
寒风刺眼，她猛然跃起，掌心虚握，翻滚的墨色如烟云收束，在她双手间凝成一柄巨大的黑色弯月镰，向他身后的白服小丑横劈而下！
“泽拉苗住手！！”
奇犽几乎是歇斯底里的。他从没有一刻这么心慌无力过。泽拉苗失去理智，已经够他担惊受怕，再对上西索那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场面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
泽拉苗再受一次伤，奇犽一定会疯掉的。
这次泽拉苗却再不听她最喜爱的少年的话了。黑月长镰当空劈向似乎等待已久的小丑西索，凛冽的罡风将方圆十里瞬间清场，挥刀的动作像是死神从地狱而来，收割亡魂易如砍瓜切菜。
西索兴奋得面容都开始扭曲，动作竟比往常慢了一拍，闪避不及之下肩膀被深深砍出一道可见白骨的伤口，尔后脚步重回轻盈，几个后跳迅速离开了黑镰的攻击范围。
鲜血汨汨流淌，西索的眼眸也氤氲了血腥之气，锃亮锐光交织飞舞，显然还没有被这场策划的意外之喜冲昏头脑。
刚才，果然是……
然而他并没有多少思考的时间，第二道刃风已经呼啸而至。西索想要回避的脚步刚动，却诡异地顿了一下，这一耽搁直接导致他腰腹被刀尖刺穿，剧烈的疼痛袭来，西索才反应过来似的，连连退避。
于是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西索在每次攻击将近的时候都“躲避不及”被砍出一道又一道的血口子。明明泽拉苗的动作并没有多快，就算他们使出全力，不直缨其锋也至少能全身而退，何况西索这个实力强悍的变态？
可他就是躲不开。
几次下来西索脸上已经没了笑容。刚才要不是他闪得及时，镰刀就已经割下了他的脑袋。尽管如此，肩膀到颈上也被削掉了一层肉。浑身黏腻腻湿淋淋的，都被他自己的鲜血浸透。
泽拉苗是真的要杀了他。
西索一边对抗着身体的间歇性反应迟缓以避开往致命处挥动的镰刀，一边还分神观察着泽拉苗的眼睛。
黑色的纹路穿过眼眸爬上她左额，勾勒出一个圆角矩形将蓝金天文表盘围在其中，在矩形的四角各自布有一个标志，只一眼他就认出那是什么。那些记号他太熟悉。
黑桃、红桃、方块、梅花。
——蓝金表盘连接着一枚扑克牌。
代表他的——扑克牌。
黑色指针微微一动，西索感到时间停顿又开始作用，然而这次他不闪不避，直让弯月巨镰从后贯穿他的肩胛骨。尖锐的疼痛直逼太阳穴，额角青筋暴突，他锃亮的金眸却涌动着刀光剑影，嘴角高高挑起令人胆寒的弧度。刀尖撤出，他却迎面直上，手间扑克直取泽拉苗的左眼！
黑色瞳仁中戾气如墨云翻滚，长镰似烟雾消散，转瞬又凝成黑色长刀，翻转间干净利落地削下了执着扑克攻来的那只手。
失去一只手掌，西索却一点也不惊慌，既然已经洞悉了其中关窍，那之后该怎么做，便一目了然。
战况太激烈，根本没有其他人插手的余地，不仅如此，各人还要谨慎提防被战火殃及。奇犽眼睁睁看着泽拉苗砍下西索的左手，心上却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反而更加的沉重。
现在是泽拉苗占了上风，但奇犽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的。西索那变态一副了然于胸不紧不慢的样子，勾起了奇犽对这场战斗最深的不安。可泽拉苗越战越凶，已经杀红了眼，他不敢贸然上去打断，就怕又生出不好的意外。
在奇犽等人心急如焚时，西索却将攻势一收，疾速后跳远离泽拉苗，不等她发起下一次攻击就扭头从大门冲了出去。
看样子竟像是抵挡不住落荒而逃了！
刀尖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众人只来得及看到一串火花激烈迸射而出，泽拉苗就已经没了踪影。奇犽崩溃的“啊！”一声，也和酷拉雷欧力一起追了出去。
两个身影在密集矗立的石林尖上逐杀。
西索的动作极为灵活，利用周围障碍物林立便于躲藏的地形不断向泽拉苗发动奇袭。泽拉苗的速度不及他，又毫无章法只知道横冲直撞，很快就落入下风，被四面八方飞射来的角度刁钻的扑克划出不少血道子。
之前毫无遮掩的空旷道场上的游刃有余荡然无存，泽拉苗像个有勇无谋的莽夫，被狡猾如狐的西索牵着鼻子走，处处掣肘。
又一枚纸牌射向泽拉苗的左眼，虽然她及时偏头躲过，却仍被划破了额角和眼睑。鲜血即刻涌出，迷了视线。泽拉苗左眼微阖，蓝金表盘随之掩盖，右眼黑浓戾气更盛。
西索见一击成功，终于大大方方地出现在泽拉苗面前，因为失血过多而更加白得瘆人的面容，又出现那种熟悉的扭曲神情，金眸因太过兴奋而迸出凌厉锐光。
他直直站在石林尖顶，大胆暴露的姿态就是最直白的引诱和挑衅。
“好了，游戏该结束了~”
奇犽本能地感到危险，刚要开口提醒，泽拉苗已经如离弦的箭矢一触即发，向着西索直冲而去！
“那是陷阱！”
酷拉猛然发现了什么，失声大喊。奇犽瞳孔一缩，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出：“泽拉苗快回来！！！”
泽拉苗的身影一顿，在离西索仅半臂之遥的地方突兀地停了下来，长刀在半空高高举起，却没有接着砍下去。
睁着的右眼墨色转圜，显出迷惘。
泽拉苗并不是不想动，而是——
她动不了了。
宛如不小心扑进蛛网的蝴蝶，被透明的丝线牢牢绑缚。阴险的蜘蛛望着自投罗网的猎物露出了獠牙。
再也顾及不了什么，奇犽身形如电，眨眼已跳上屋顶，向石林的方向急掠。酷拉皮卡和雷欧力刚要紧随其后，身后忽地几道疾风袭来，两人不自觉脊背一寒，被生生逼停脚步往两边急退，抬头就见几根金色长钉如利箭般直射向半空。
伴随几声破空之音，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念钉扎断。
西索目光一凝，以迅雷之势在泽拉苗挣脱束缚的瞬间夺下她手中长刀，刀尖一转，没有任何停顿的深深捅穿了泽拉苗的心口。
他是手握刺枪的捕鱼人，她是穿在枪尖上一尾鱼。
——她再逃不出他的掌心。
时间在此冻结，空气如死一般压抑。
“你做得很好哦，我玩得非常尽兴呢。这是给你的奖励。”
泽拉苗缓慢睁开那只眼，蓝金天文表盘如烛光湮灭，双眸终于变为一样的空洞的黑。黑色纹路渐渐消退，汇聚成睫下泪滴，一路往下落去，在苍白的面颊上划出长长的泪痕，看起来真像是在哭。
“很痛吗？不要难过，我也是哦。”西索软语安慰着，面上竟显出一种异样温柔的神情来，仿佛下一刻就会抬手擦去她面上泪痕，将她抱入怀中一样。
——如果他没有一手被她斩断，一手拿着杀她的凶器。
滑到脸下的泪滴终于坠落，贯入胸腔的长刀如烟雾消散。
此后好长一段时间，奇犽总是反复做一个噩梦。
梦里黑雾迷蒙，森森水冷，少女像折断翅翼的鸟儿从林间坠落，黑色的长发在风中散开，像破碎的片片残羽。他拼命地奔跑，却怎么也赶不上生命流逝的速度。身体的温度一点点溃散，好像被刺穿心脏的是他；所有的光亮都泯灭，只有他在无尽的梦魇里为想爱与被爱而哭。
一次又一次。
踩在墙壁上的脚全力后蹬，不顾一切与时间抢跑，当奇犽终于在半空紧紧抱住泽拉苗时，就开始落泪。他抱着她一起从高处直摔下来，没有可以停靠的地方，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也不放手。
“奇犽！”
酷拉皮卡带着雷欧力终于赶了过来，看到又变得浑身是血的泽拉苗，心道不好。
奇犽抬起头，几乎是哭着喊雷欧力：“快过来看看她啊！伤口……没有愈合！”
“什么！？”雷欧力虽然一直处在震惊的状态，听了这话也知道问题的严重性，连忙跑过去检查泽拉苗的伤势。
身上多处割伤，开放性胸外伤、心脏裂伤、心包填塞、肺裂伤及凝固性血肿。刀尖从第三肋附近刺入，斜向上方，经第二肋进入胸内，深入心脏，刀锋贯穿了整个左心室。
心脏的刀伤一刀致命。此时，源源不断的鲜血正从左心室的裂伤口不断喷涌，短时间内大量失血致使生命体征飞快减弱，呈失血性休克状态。伤患存活几率为——零。
“不行……这样的伤势，得马上进行缝合手术！”雷欧力说着，手上也没有停下来，飞快给泽拉苗的伤口消毒，让奇犽扶着她进行包扎。但这样根本没有用，雷欧力深知此刻时间就是生命，如果可以及时修补心脏，兴许还有一丝活下去的机会——问题是，泽拉苗可以撑到那一刻，否则现在她随时会失血过多而死。
“我去叫救护车！”酷拉皮卡立即返身向道场跑去。最后试炼凶险众多，道场附近肯定准备了救护车，也许还来得及！
扶在泽拉苗背上的手很快被漫出来的鲜血浸透，身上也沾染了斑斑血迹。灼热的血液顺着手腕不断砸到地面的声音让奇犽恐惧，泽拉苗的气息肉眼可见地衰弱下去，奇犽眼睁睁看着她在怀里一点点失去生命，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往外落。
才十二岁的少年，在绝望和无助中哭得几乎崩溃。
湿热的泪一滴接一滴砸在泽拉苗脸上，混合着血迹变成氤氲的水红色。泽拉苗似有所感，长睫微颤，眼眸刚睁起，就被少年滚烫的泪水砸中。失焦的眸子在一瞬间缓缓褪去了那层黑色的杂质，仿佛被洗濯过后温盈宁静的灰色月光石。她看到她最喜欢的少年在哭泣，那双她见过最美的雪顶蓝天一样的眼睛难过地看着她，让她还未清醒之时，就跟着落下泪来。
“奇犽……”
一张口就有大量的鲜血从嘴里不停涌出来。泽拉苗无暇顾及自己，只是看着奇犽的眼睛，伸出手，颤抖地抚上他的眼角，泪水的热度烫得她无法自已，落在脸上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很难过，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难过，想代替他哭泣，想消除他的悲戚。
“奇……犽，一点也不……坏……我……才不会……讨厌……”
“奇犽最好了……我啊……我超级喜欢奇犽的……”
用最后的力气压着喉口争相涌出的鲜血，艰难断续地把话说完。记忆还停留在奇犽因为贝丽璐的指责而露出难过表情的时候，让泽拉苗惶惶然，又生气，又害怕，只想向少年全力倾诉自己的想法。
她喜欢他，最喜欢了啊……
最后一个字落下，梗在咽喉的血也跟着吐出来。泽拉苗看到奇犽因为她的话一下子哭得更凶了，可是她再也说不出话了。心口很痛，连呼吸都成了一种折磨，抚在少年眼角的手不堪重负地落下来。
好想捂住他的眼睛，叫眼泪都不要流了啊……
奇犽紧紧抓住她的手，眼泪将面前的一切模糊，他急忙伸手擦掉，握着她的手说：“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你别再说了，酷拉皮卡马上就回来了！”
泽拉苗微微点了下头，如同以往任何时候乖顺听话的模样。她好像有些困了，修长的睫毛很慢地眨着，越来越慢，看上去非常累。奇犽一阵害怕，一手捧着她的脸，带着哭腔喊她：“泽拉苗等等，别睡！你快看着我！这些伤很快就恢复了……你是不会死的，对吗？”
泽拉苗枕着他的臂膀，轻轻摇了下头，不知道是在说“不会”，还是“不对”，随后眼睛就一直看着奇犽，似乎很想伸手抱抱他，然而却没有力气。她的目光有些恍惚，时而睁开，时而闭上，最后一次很长时间都没有再睁开，心跳声也没了。
奇犽怕极了，颤抖着喊她：“泽拉苗，泽拉苗醒醒！现在不能睡，快把眼睛睁开……”
“你好起来，我们以后还在一起玩。”
“小杰说想带你去鲸鱼岛，说你一定会喜欢的……”
“你听到了吗，你快答应啊！”
“泽拉苗！！”
那天奇犽破天荒地喊了好多次泽拉苗的名字，没有笑她白痴，没有骂她笨，也没有嫌她烦，可是泽拉苗安静地躺在他怀里，已经听不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