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眼中，泽拉苗已经死了。

在她最喜欢的少年怀中失去气息，破碎的心脏停止跳动，连血液都不再流动，宛如一只坏掉的钟表，时间被暂停了一般。

生命泯灭，世界无声黑暗。

只是在岁月如长河流逝时，他们会不经意回想起那个神秘的少女，关于她造的戮场血腥早已淡去，只记得她曾对少年展露笑颜，如同雨露洗濯过的蓝天，干净，温暖，明丽，轻盈地发着光，缓缓呈现在众人眼前，如痴如醉。

她这样喜欢过一个人，真心真意，全心全意，想要他幸福高兴，不愿他受任何的委屈伤害，希望陪他在一起到很久很久以后，即使在途中不小心跌进了黑暗的泥沼，只要他一喊她，她就能立刻回头。

这种感觉，生死皆同。

世上最真挚纯澈的感情，不外如是。

静谧的病房里只有心跳检测仪有规律的“滴滴”声响，阳光穿过玻璃窗摊在洁白的棉被上。一只扎着输液管的手动了动，顺着被子摸索到有阳光照射的区域，像是一株向日葵，条件反射向着阳光生长。

半晌，伴随着暖意流淌全身，病床上的少女缓缓睁开了眼睛。

瞳孔没有一丝的焦距，脑子糊成一团，完全无法思考，连自己是谁好像都忘了，只是干睁着眼盯着一片空白的天花板，唯一清晰感知到的只有巨大到将人吞噬的饥饿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一分钟，也可能是一个小时，病房终于迎来了第一位访客。

那是一个扎着一脑袋冲天辫，衣着火辣性感的年轻女人。她先是注意到频率不同之前的心跳检测仪，目光“唰”一下射到病床上，在突兀地与一双浅灰的眸子视线相接后，愣了一下。紧接着，她的神情像是收到生日礼物的小女孩一样惊喜，风似的冲到床前，一边狂按护士铃大叫着医生一边连珠炮般噼里啪啦地问出一连串：“你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肚子饿不饿？还记不记得之前的事？！”

躺在床上的人正是泽拉苗。她呆呆看着眼前人激动不已的模样，脑海中仿佛有一根弦“铃——”地连接上了。

她弯了弯眼眸，软软地喊了声：“门淇？”

门淇挑了下眉，“真亏你还笑得出来啊，知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盯着你？还有你那些同伴，可是差点就把猎人协会给掀翻了！”

泽拉苗慢慢地眨了下眼，一脸懵。

在医生赶来给泽拉苗检查的过程中，门淇大致讲述了一遍她昏迷后发生的一切。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死了的，会长也下令把她送到医院下最后诊断，结果法医在剖开她的胸腔时竟发现心脏上那道裂伤正在慢慢愈合，体表的一些擦伤割伤也不知何时消失了。又过了一会儿，连剖开的那道口子都自行恢复了，本来已经进解剖室的泽拉苗立即被转到了重症监护病房。在仪器的帮助下，医生检测出她的脑电波正在持续活动，也即是说，她其实并未死亡。

更准确地说，她正死而复生。

然而消息传回来时已经太晚了。原本就被泽拉苗的突然死亡直接刺激到的奇犽，在解除伪装的伊尔迷一句：“你没有资格交朋友，只会害死他们，她就是最好的证明。”之后，终于被打击到彻底崩溃，当场和伊尔迷发生冲突，毫无疑问地遭到后者残酷镇压，被直接带离了会场不知所踪。

“最后一场考试因为你杀死了贝丽璐，被取消了资格，剩下的所有人自然就都合格了，所以他们留或是走倒是都无所谓。只不过……”门淇看着因为沉默更显呆滞的泽拉苗，“那小子心里应该会留下永远的阴影吧。”

泽拉苗一下子坐了起来，掀开被子就往外跑。门淇冷眼看着没有要阻止的意思，不出所料泽拉苗刚走两步就叭的跟面条似的软倒在地上。

“呵呵，能耐的你，也不看看自己几天没吃饭了。”门淇毫不留情地发出了直击灵魂的嘲讽，伸手把泽拉苗从地上拎了起来，语气贼不爽了，“知道你对那小子一往情深，可你现在这样什么也做不了，跟你的伙伴同行只会拖后腿。”

泽拉苗“呜”的一声哭起来。

门淇真是好气又好笑，又说不出的心疼。一往情深不是她随口说来讽刺的，旁观者清，泽拉苗或许还不明白自己对奇犽的感情代表着什么，她却看得一清二楚。

泽拉苗性格软弱，逆来顺受，自己被怎么恶意对待都不会愤怒，也从不在意，说过最重的一句话也只是“闭嘴”两个字。她在格斗场上被人折磨得生不如死也没有想过抵抗，却在奇犽被恶意指责诋毁时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辱他伤他的人，她一个都没放过。

门淇总觉得，与其说喜欢，她对奇犽更类似于信徒对真主的忠诚。

不管哪种，她为奇犽做到这个地步，却不是一件好事了。

门淇心情复杂地摸摸她的头：“很想见他吧？那就先养好身体。你平安无事地出现在他面前就是他最想看见的了。”门淇难得温柔地给小姑娘顺着毛，看着她点点头，才把一张猎人执照放到她手里。

“那小子没有带走，你就替他送去吧。不过我听会长说了你的事，你也别光顾着别人，在最后一场考试失格，拿不到猎人证，你也该为明年的考试筹备起来了。”

除了会长的吩咐，门淇也有私心，希望她有所依仗，心性日渐坚定起来，能肯定自己的价值，不再锢于过往经历妄自菲薄。

以她自身的实力，他日成长起来，必将惊艳世人。

泽拉苗接过奇犽的猎人执照，抽噎了一下，心里仍然难过。可是正如门淇所说，现在她这个样子只会拖后腿，快点痊愈才能去找奇犽。

泽拉苗垂着眼睑，一口一口吃着门淇煮的蛋羹，然后突然愣住了，目露茫然地看着门淇：“失格……？”半晌，才反应过来似的瞪大眸子，“贝丽璐……我……杀？！”

可怜的小姑娘震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就这样子谁能想到就在一天前她亲手撕了一个活人还掏心毁尸的场面呢？

门淇“啧啧啧”地看着她，接过她的汤匙一边投喂一边感叹：“虽然你看起来不记得了，但我们可不会忘。你那天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杀了贝丽璐还不够，又跟西索大打出手，最后居然还砍了他一只胳膊。要是知道你没死，西索肯定第一个不放过你~”

机械地保持着吞咽动作的泽拉苗这下连汤勺都含不住了，怎么都无法想象门淇说的那个人是她自己。

她杀了贝丽璐！还砍了西索！！她怎么办到的！！

qaq完了……

毫不留情地调戏了一番泽拉苗后，门淇也没忘了正事，一出门就把泽拉苗醒来的消息告知了协会。于是当天下午结束了猎人讲座的小杰三人立马赶到医院来看她。

“泽拉姐姐你没事了吗？我听说你在对决中受了非常严重的伤，几乎死掉了呢？”小杰十分紧张地看着她。

因为小杰在第一场对决里被半藏给打晕了，直到第二天清晨才醒过来，所以后来发生的事情都是听萨次先生口述的。

尽管担心着奇犽，见到小伙伴的一瞬间泽拉苗还是扬起了笑容，有些雀跃地牵住了小杰没有受伤的手，点头：“没事！小杰呢？”

男孩扬了扬自己吊着绷带的左手，笑得灿烂：“嗯！我没问题！萨次先生还说因为骨头断得很干脆，痊愈后会更加结实呢！”这只骨折的手也是半藏的杰作。

泽拉苗于是更加开心，勾着小杰的手甩啊甩，心情终于好转。

雷欧力看了半天，也忍不住凑过来，大手使劲揉着她睡得有些乱糟糟的头顶。

“都没事了，泽拉苗你就别操心我们了！才跟西索打过一场恶战，你现在更应该担心一下自己的将来啊！”

泽拉苗笑容渐渐呆滞……

情商突然下线的雷欧力即刻被酷拉皮卡一拳头凿在脑袋上，利落地扔出了病房。小杰虽然特别好奇那场战斗，但看到金发少年板着的脸，还是识相地转移了话题，问泽拉苗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去把奇犽找回来。

“我觉得奇犽要是见到泽拉姐姐的话一定会很高兴的！”

泽拉苗认真地点头：“要去，找奇犽！”

小杰于是松了口气，马不停蹄地跑出去跟雷欧力订四人份的飞艇票去了。

泽拉苗正看着重新关上的房门，不防酷拉皮卡递上来一颗削了皮的大白苹果。马上被转移了注意力的少女捧着苹果开心地啃了起来。

虽然早上门淇已经投喂了不少好吃的东西给她，但此次能量消耗极为巨大，她依然得不停补充食物来减轻身体的疲乏感，以免在接下来的行程里成为三人的负担。

酷拉皮卡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安静地给她削水果，泽拉苗感到他似乎有很多话想问，但不知为何一言不发。泽拉苗便也保持着沉默，酷拉皮卡给什么她就吃什么，乖得不得了。

房里一时之间只听闻削果皮的“沙沙”声和啃果子的“咔嚓咔嚓”。

直到把门淇带来的水果篮子都给吃光了，酷拉皮卡似乎也平静了下来，用湿纸巾给泽拉苗擦了擦手，又兑了杯温开水给她，注视着她咕噜咕噜喝完，接过杯子，金发少年终于开口：“泽拉苗。”

“在！”泽拉苗正襟危坐，犹如等待老师训话的小朋友。

酷拉皮卡愣了一下，毫无防备就这么被逗笑了，秀丽的眉眼融成一池春水，抬手慢慢地抚摸她的头顶。

“在泽拉苗心里，我、小杰、雷欧力还有奇犽，是怎样的存在呢？”

“超级喜欢的人！”泽拉苗没有任何犹豫就脱口而出。

看到提起他们连眼睛都在发亮的少女，酷拉皮卡心头一动，笑容不自觉更加温柔。

“那泽拉苗知道我们也很喜欢你吗？”

泽拉苗愣了一下，瞳孔微微一缩。

酷拉皮卡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的眼睛，语调轻缓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就像泽拉苗看到我们被欺负了会生气，会为了我们去和比自己强的人对抗一样，我们早就在心里，把对方视为不可或缺的存在。你开心，我们就觉得开心；你难过，我们也感到难过；你被欺负，我们会愤怒；你受伤了，我们更加心疼。”

“所以这次，泽拉苗不顾一切硬是去挑战西索，把自己伤到这个地步，差一点就活不下来，我们不仅痛心，还非常生气。”

酷拉皮卡唇角抿起，一向温和的眉眼流露出无法忽视的厉色，让人毫不怀疑他是真的生气了。

“如果换成是我们，不计后果去对抗一个根本赢不了的敌人，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甚至有可能就这么死掉，泽拉苗你会怎么想？”

酷拉皮卡说出这番换位假设时，语气很冷静，没有任何质问与咄咄逼人的意味，只是平常地陈述事实，却依然让泽拉苗脊背僵硬，呼吸凝滞，只要一想到酷拉皮卡，小杰，雷欧力甚至是奇犽会死，她的心就跌到了冰谷，抑制不住地浑身发抖。她急促地喘着气，好像周围已经没有能让她活下去的空气，恐惧像是一张黑色大网铺天盖地地笼缚下来，爱重之人身死是比任何事物都令她神魂战栗的绝望。

酷拉皮卡极为冷静地看着泽拉苗陷入惊惧的情绪中，小脸煞白，满是冷汗，病弱的身躯颤抖不止，始终没有开口安抚她，由着她在绝望的构想中坠陷挣扎。

他狠下心，要她永远记住这种感觉。

良久，酷拉皮卡听到泽拉苗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哭声。

“对不起……对不起酷拉皮卡……”

她眼泪滚滚而下，上气不接下气，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的懊悔愧疚像大海一样淹没了她。

看着小姑娘一下子哭成个泪人，一边哭一边抽抽噎噎地道歉，酷拉皮卡就再也绷不下去了。泽拉苗大病初愈，他也不想逼她这么紧，但是不这样做，她不会明白的，不给她一个深刻的教训，她永远不知道把自己放在心上。

幸好，她有多重视他们，现在就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有多么严重。就算是为了他们也好，酷拉皮卡都想要她珍视自己的存在。

酷拉皮卡搂着泽拉苗轻轻地给她顺气，心里软得不行，温声说：

“永远不要忘记这一刻的心情。你要记住，当身体感到疼痛，恐惧，是在提醒你保护自己；在你做危险的决定时，喜欢你的人都会为你担心，就像你牵挂喜欢的人一样，不想你受到任何伤害。”

泽拉苗半张脸压在酷拉皮卡肩上，努力记住他的话，不时哭着点头。她思考能力差，只隐约知道酷拉皮卡想教会她什么，她就一字一句用尽全力刻在心上，忠诚的去遵守执行。

对总是温柔引导她的酷拉皮卡，她全无保留地信赖着。

“泽拉苗都没有察觉到，自己这一路来收获了什么。”

敲一个警钟，给一颗糖。酷拉皮卡很明白这个道理，泽拉苗已经认识到自己的不足，接下来他也要让她明白自己的长处，“从我们认识开始，我们有过欢乐，也产生过摩擦，曾一起面对危险，见过对方不堪的一面，彼此信任，互相扶持，生死关头亦能有舍弃自己的觉悟。我们经历这么多，一路走到现在，早已密不可分。”

“小杰，雷欧力，奇犽，还有我。”酷拉皮卡握住泽拉苗的手掌，每说一个名字，就将她的一根手指按进掌心，托着她手背的手握紧，让她五指收拢成一个拳头，牢牢地握着。“我们已经是挚友，是你坚实的后盾，是你的勇气和力量。不管以后齐头并进或是各自分散，我们心里永远都有你一席之地。”

“泽拉苗，不管你是什么人，有怎样的过去，你就是我们认定的重要的朋友。你温暖又可爱，愿意为我们付出，你也值得这一切。就算你变得不那么乖，坚持己见，会发脾气，给我们制造麻烦，也不会改变这一点。”这些都是队伍里其他人的小毛病，拿来安在完全相反的泽拉苗身上，酷拉皮卡有点忍不住想笑，语声也温柔得不可思议，“倒不如说，我们希望泽拉苗对我们任性一些，一味接受付出不是朋友之间的相处方式，能坦诚说出自己的需要，也能包容彼此的缺点，互相依赖，这才是真正的朋友。”

我们已经是挚友，是你坚实的后盾。

我们心里永远有你一席之地。

你就是我们认定的朋友。

你也值得这一切。

“我们希望和泽拉苗之间，是这样的朋友。”

紧握的掌心贴在心口，泽拉苗已经哭不出声音来，只是静静地流泪，从未听过的话语在胸腔回响，激荡，死水般的内心涌起波澜，那是被注入的无尽勇气和力量，并在此后，生生不息。

无论未来有怎样的境遇，这些话语都将是她一生的宝藏。

最后一滴眼泪落下，泽拉苗用尽全力地抱住酷拉皮卡，哽咽着发出一声鼻音：

“嗯……”

今后无论在哪里，一直都是朋友。

……

过了十来分钟，已经订到飞艇票的小杰和雷欧力一起兴冲冲地回到病房，告诉泽拉苗他们两个小时后就可以出发去找奇犽了。

酷拉皮卡刚用热毛巾给泽拉苗敷完眼睛，可泽拉苗眼尾红红，刚哭过的痕迹依然很明显。小杰和雷欧力忙问怎么回事，酷拉皮卡但笑不语，只在一旁给泽拉苗又兑了一杯温水。

泽拉苗挨个抱着雷欧力和小杰，带着哭音认认真真地道歉。

“泽拉姐姐怎么了？”小杰紧张地拍了拍泽拉苗的背，一脸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雷欧力看了看酷拉皮卡，一下就猜到他给泽拉苗做了什么思想工作，便只是跟着揉了揉泽拉苗的头顶，没有追问，笑嘻嘻地道：“像泽拉苗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不管做错什么，我都会无条件原谅你的！”

酷拉皮卡嫌弃地皱了皱眉：油腔滑调。

泽拉苗抿着唇，终于腼腆地笑起来。温暖熨帖的情绪将她心里塞得满满的，一张病白的小脸雀跃动人。小杰看着看着，也明白了过来，跟着灿烂一笑：“泽拉姐姐能这样想就太好了……”

小杰话音刚落，病房的门就被人推了开。

穿着绿色钉子服的大黑猫徐徐地走了进来。

小杰几人面色丕变。

“你来干什么！”

丝毫没有理会他们的敌意，伊尔迷迅速走到泽拉苗面前一把揽住她的肩膀，脚步停都没停地一直走到门对面的窗户，直接将泽拉苗从窗户扔了出去，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前后短短不过两三秒钟的时间，泽拉苗就从医院七楼直接摔了下去。

病房里爆发出一阵打斗的声音，下落中的泽拉苗眼眸瞠大，下一瞬就看到伊尔迷也从窗户跳了下来，柔顺的黑色长发在风中舞出凌乱的线条，纯黑色的猫眼静静地俯视着她，目光毫无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