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当华夏凌绝顶，一览大陆众山小”，说的不就是华山吗？

我登上了华山绝壁。在这儿，我要面对一个问题：自杀。

华山峰顶，不正是历来的人士抉择生死的山头吗？

哼！我不必再解释，从噪画大都的玻璃梦士堡走出来，不远万里走上了华山绝壁的峰顶，不就是为了这个问题吗？是生是死，不就是在这儿做个果断的了结吗？

是韦懂的事情又一次伤害了我。他的天下第一和人类至尊的说法直接是对我的污蔑和嘲讽。原来任何的人生信念都不过像韦懂老头那样的愚昧和滑稽。像我这样的人，也许又是一个丑角。

在华山峰顶上坐了整整一夜，我还是没有做出选择。其实，我不知道该怎样才是，对于生和死，已经失去了分辨，不知道何重何轻。东方发白了，眼看白天就要开始了，如果还不下结论，等到有人走上来，就没有机会了。

好吧，我把生死之别归纳在一个手指间的动作上——华山绝壁的边缘有铁的护栏，我爬到护栏外边，身体伏在石壁上，用双手抓住护栏。这样，我不松手，就是活着，手一松开，就猾落下去，是死的。然后，就在这一个动作上做选择吧，是松开？还是不松开？

松手，和不松手，都似乎无所谓。先把左手松开吧，一只手就足够抓住了。唉！现在的大脑无用了，不知怎样思想才好。这右手，是松开呢？还是不松呢？

抬头看看手，五根手指都抓在铁栏上，把大拇指松开吧，其余四根也照样抓住。把小拇指松开吧，剩下的三根也还是抓住了。然后，这三根手指随便松开哪一根，剩下的两根都感到有些吃力。到底中指的力量大呢，还是食指的力量大？我松开中指和无名指，立刻感到食指勒得疼起来，连忙再抓上。我把无名指和食指松开，立刻感到中指疼起来，连忙再抓上。这时，我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三根手指一齐松开，怎么样？不要紧的，就松一下试试！就松一下！

我的心脏咚咚地猛跳，但还是大胆地做了这个试验。把三根手指，从铁栏上一齐松开，于是，身体立刻向下滑去，我急忙再去抓铁栏，但是不成了，一厘米只差，我再也够不着铁栏了，身体顺着光滑的崖壁滑了下去，越滑越快，终于脱空了。

——那个可耻的，与我同为一体的贝安瑟，在这个时刻里，背叛了我，踩着我的身体脱离了我，飞快地跳上崖去，抓住了铁栏翻身上去，逃走了。

而我，则向万丈的深渊里飘落。一瞬间里，我的泪水涌满了双眼——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华山绝壁底下，堆满了人的尸骸。有的早已干结了，有的正在腐烂。有一些是站着的，在风吹过时，穿过骨架的叉缝，悉悉索索。骨架扑倒在地，摔成一滩碎骨粉。有一些卧在地上的枯尸被风吹动了，掀着站起来，靠在了枝棵上，一站就是无数个春秋。日晒和雨淋、风化，空气中流酸的腐蚀，将它们淘空，要么被风吹散，要么再次扑倒在地上。它们还是人的时候，就与人间无缘，所以选择自杀。可是死了之后，又与地狱无缘，所以尸骨无从收拾。它们即使拜偈天堂，也肯定与天堂无缘而遭遗弃。它们也许是有些灵魂的，灵魂不散，就在这绝壁底下，叮叮当当地乱碰乱响，不知是哭还是笑。

想必我没有摔死，因为我发现了这些。我落在尸骸和杂草中间了，一动也不动。剧痛和垂死的滋味，就是现在。可是，我并没有自杀啊！我不过是做了一个松开手指的冒险的试验！千悔万恨，任凭泪水长流。

大象走来了，是一队大象。它们从我身上经过。第一只大象走到了，它的大脚一下子踩上了我的独子，嗷！死亡。死亡来临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这像是儿童时代的一个梦影。随之，就成为一具尸体了——

大象的脚踩中了贝安瑟的肚子，尸体便粘在了大象的脚上。这只大象没有闲心用它的长鼻子弄掉粘在脚上的秽物，它觉得脚上很粘缠的时候，便停一步，把脚在石头上碾碾蹭蹭，安瑟儿的尸体便被碾为三大截，有两截掉在杂草里和石头上，另一截仍粘在大象的脚上。掉在草里的那一截上，连着他的脑袋，眼睛还是睁着的，目光却已经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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