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肯皈依地狱，那么就还给你一个身体——”

“如果你肯皈依地狱，那么就还给你一个身体——”

草丛里，泥中，有这样的声音。我死之后，万籁俱寂，唯一听得见的，就是这种声音，还有我的软弱可怜的回答：

“我没有得罪你们——没有惹你们——你们不要乘人之危，我已经惨死——都这样了，你们还要得寸进尺——”

“休说得罪！那是一笔算不完的旧帐！且听懂了，是我们要送给你一个完好的身体，使你复活，只要你皈依地狱，服从地狱，为地狱做一个奴隶，旧帐就全部销去了，而且，你得到的身体将是更新、更精强！

啊……哎……啊……呵……爰……哩……歌颂人在死去之后的境界。因为人生，因为进取，因为信仰自己的追求，我感到问心无愧，襟怀坦荡。但是我得罪了，久违了天堂、人间和地狱，积下了一笔笔算不完的旧帐。

凄情情的夜晚，荒凉凉的月光，寒闪闪的一潭死水，孤老老的昏鸦，贫贱枯瘦的鬼魂……“幽魂会来的季节里，风越过林间扑着我，像是蝴蝶，借与我千百年的常绿树，用苍翠罩住我的孤单，这情形也好似一个‘道理’呀，‘道理’的我也笑了。”唉，那总不是你的终结啊！

“那就来吧，我已经答应了，快点来吧，我是毫无条件的，只要你们恢复我的身体，没有什么不可以答应。”

哈乐皮鸟飞来了，也只在夜晚或阴暗的天气才飞来，远远的，先送来腥臭糟酸的秽味。这种肮脏的鸟是自杀者的寄生虫，因为有了自杀者，才提供了特殊的养料使它们可以生存。每当新鲜的自杀者跌入华山绝壁的底下，哈乐皮鸟便快活地围上来抠食，一阵抖擞扑撒，粘稠的黄色液体从嘴里、眼里、羽毛里溢了出来。

我从杂草泥土中钻出来，爬出来，或者说是游出来，浮出来，站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眼睛也不眨。地狱为我复活了身体，从今往后，我什么也不想，什么心情也没有。贝安瑟仍然是贝安瑟，但不再与任何意义发生反应。是人间、天堂断绝了我，我必然回报为断绝了它们。从此之后地狱的贝安瑟诞生了，对他没有评价。

“哈哈、哈哈……”一只蝙蝠撞在树干上，跌在水洼里，另一只尸鹫看了哈哈大笑。有一群昆虫引来了许多幽灵，幽灵们跌在水洼里洗澡了。

哈乐皮鸟嘻嘻嘎嘎地笑，乱乱地叫。有一只扑到我的脸上，说：“你肚子里要是攒下了屁，就等着和我一块放，等到都攒好了，说一声预备——放！就会‘嘭嘭嚓嚓’一齐响起来。”哈乐皮鸟在放屁了，配合着它们的笑语与欢歌：“屁呀屁呀……嘭嗡嗵！”它们自食呕吐的秽物。

我一动也不动，眼睛也不眨。

“喂！你别赚了便宜又卖乖，试试吧，这是什么样的身体，要不是地狱，你上哪儿去能得到这么棒的身体？去天堂吗？呸！那儿小家子气。少废话了，自己瞧瞧，除了和你原来的身体一模一样之外，更精强更美丽了！保证你百倍满意。走一走，跑一跑吧，试试！”

我就走一走，轻松简单，跑一跑，跑到了一棵树上，把树干撞断了，挥挥胳膊，打在了岩石上，把岩石磕掉了一大块。我为何盲目乱撞？为何什么也看不清？努力睁大眼睛，哇！眼中的世界真是色彩斑斓，可还是什么也看不清楚。走走跑跑，被岩石和树藤绊倒了。

用手摸摸，原来在眼睛上有一层厚厚的结晶。那是眼泪的结晶，在遭遇死亡的时候，我流下这样多的泪水了。乌鸦小鬼们拉着我，到哈乐皮鸟嬉闹的污水里去冲洗，我挣脱了。自己走到叮咚响的清泉底下，用澄清的流水把眼睛的结晶洗掉，一点一点地看清了。

“你往前走吧！”这是地狱的声音，“走到一个无人能至的山谷里，在那儿，有我们送给你的一件礼物，享受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