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娘回来了，娘，娘，小姨醒了！”
小维清脆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恐惧织成的迷雾暂时散去，阑珊在那一刻不知所措，她现在，她现在应该……
然后她看到了姐姐。.**.com
朴素的青色衣裙，简单的发髻，没有浓妆艳抹，眉宇中却透出一种英气，是的，她是姐姐，她只能是自己的姐姐。从她的面庞可以推断出娉婷的相貌，真的，娉婷和阑珊的相似程度，不亚于古伊娜和达斯琪。
自己是一个合格的冒名顶替者么？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生死离别五载后重逢的泪水，幻梦凝成铁铸现实化作的泪水，兴奋的泪水，悲伤的泪水，此刻交融在在一起，无从分别。
“回来了……回来了就好……一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姊妹重逢的那一刻是最美好的时光，直到很久以后，她依然怀念，她依然渴望，她依然无法遗忘那种纯粹的温暖，足以隔开一切烦恼，一切悲凉，甚至对屠城血令的恐惧，都不再可怕，她甚至幻想这种温暖能一直持续下去……
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娘，小姨，爹来了！”
“娘，小姨，爷爷也来了！”
稚嫩的童音提醒着雪颜，“娉婷，”雪颜把一碗香喷喷的粥放在阑珊面前，“你最喜欢的莲子粥，我加了冰糖。”她指了指床边的那个竹筒，“要是不舒服的话，对着这个来喊我，我去招待一下，你好好在这里休息。”
土电话？阑珊拿着竹筒端详了一阵，貌似和她以前看的抗战片里八路军用的没什么区别——能想出这种办法的一定是很聪明的人，说不定她姐姐就是这东西的发明者呢。
等一下……既然她姐姐这么聪明，这么厉害，那么姐夫再怎么木讷也应该感觉到这一点啊……她开始在记忆里搜索王秀楚对庄雪颜的记录，或许，其中的秘密可以打破僵局……
阑珊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很不幸，她姐夫在《扬州十日记》里甚至连姐姐的名字都没说清楚，不过确实提到她性格坚强，临危不惧，而且……而且，似乎有最重要的一点，当时雪颜是大着肚子的……好像是，王秀楚在文中说过，他老婆当时怀有九月身孕！
是的，阑珊现在想起来了，庄雪颜接近临盆，抱着五岁的小维，跳楼没有摔死，被俘居然还跑了出来。身为孕妇，在整个逃亡过程中，雪颜一直是身手了得的……
希望增加了一分，种种迹象表明，她姐姐不仅仅是一个才女，而且很可能真的是一个侠女，尽管大着肚子，身体不便，但是比孔乙己式废柴姐夫来说，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等一下，还有一个人……对，那死胖熊现在在哪里？！
在闪光吞没一切的时刻，西门戎还拉着她的手，所以……有极大可能他也来到这个年代，而且……她不担心西门戎的安全，因为胖熊皮糙肉厚基本死不了，所以……应该是着落点什么的出了问题，她和他在空间上被分开了。如果能和他取得联系，很多事情都会好办的多，熊猫组合的强大不是吹的……只不过，这些都是要在取得家人的信任才能进行的事。
阑珊拿着竹筒，想了几秒钟，里面微小的响动提醒了她，是的，这土电话还可以作为窃听器使用啊，外面她姐姐和别人对话的都可以听到……
她听着，露出恐惧的表情。
老文学家踱着步子，一脸阴沉地走进家门，穷鬼书生唯唯诺诺的跟着后面，脸色也不好看。小维哪见过爷爷和爹这般阵势，平日里活蹦乱跳的小孩，此时也吓的噤若寒蝉。
温暖的家似乎一下子被寒流挟裹，连空气也变得紧张起来。
庄雪颜毕恭毕敬地让王老先生和丈夫就坐，茶水倒上，老人家寒暄了几句，马上切入正题：“吾闻秀楚所言，汝失散五年之妹娉婷，十日前归之，有道是：姊妹情深竟若此，弱女千里来寻亲，十指沾泥衣襟损，血浓于水……”老先生还是没斟酌好最后一句的押韵，“故老夫特来探望之。”
“多谢爹的好意，只是吾妹怪病缠身，形貌不堪，怕吓到老人家。”
“笑话，老夫当年与那降妖除魔的了一子是至交，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降妖除魔、妖魔鬼怪，老先生特意重读出来，“若是有病，老夫正可加以诊治。雪颜啊，让娉婷出来一下，片刻便行！”
了一子！
阑珊在里屋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自己和那道士科学家还真是古老的羁绊，等等，按照外面那个……应该是王秀楚的父亲吧，按照他的口气，好像自己是妖魔鬼怪似的！
……已经来不及思考那么多了……
“娉婷现在还很虚弱，爹稍等一下，妾身扶她出来。”
庄雪颜推门进来，非常麻利取出一块白布，缠在阑珊头上，把头发、眉毛、眼睛都裹了进去。“雪发白眉，无色透明的睫毛，他们会把你当成妖怪的……”姐姐的耳语和泪水犹在耳畔，阑珊机械地跟着雪颜走到客厅里，尽管现在看不见，她还是能感受着那种注视，是来自长辈的，和刀子一样……
“这是何病？”
“娉婷的在床上整整昏迷了十天，今日早晨才清醒过来，她的的眼睛和头发见不得光，所以……”
“见不得光么？”老先生笑了，那笑声冷到彻骨——“秀楚啊，把窗户用黑纸糊上，老夫今日就要看看这妖病！”
阑珊颤抖了一下。
王秀楚果然是老实人，爹这么一说，赶紧去找黑纸和浆糊了。小维从门边蹑手蹑脚地跑出来，看见阑珊这样也不知所措，“娘，娘，小姨的眼睛怎么了？早上还好好的……”
说时迟，那时快，在雪颜回答之前，王从哲接上了话茬：“小维啊，爷爷问你，你小姨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呢？”
“也是黑色的呢，不过，不过眼上的毛和娘的不一样，没有颜色，就和冬天的冰碴子似的。”
“好！小维，你小姨的眉毛和头发是什么颜色的呢？”
“白的，很漂亮很漂亮的白色，就和外面刺莉开花一样的呢。”
“童言无忌，”老文学家微笑地颔首，“雪颜，吾不怪汝，今日——，”他站了起来，“就让老夫会会这伪装成汝妹的妖孽吧！”
惊魂甫定，阑珊看清楚自己面对的事实。
一个感觉从古画中走出的老文人看着自己，目光如刃，他的儿子，典型落魄书生模样的王秀楚手里左手一卷黑纸，右手一碗浆糊，正不知所措，小维不太明白大人间发生了什么，乌溜溜的眼睛正又好气又害怕地看着众人，而庄雪颜正挡在自己面前，不让别人靠近，要保护自己……
苍白长发，她原先梦寐以求的苍白长发正披散于后，似霜，似雪，似银，美丽中透出妖异，而这后者，正是老先生今日前来所怒之物。
“汝不需说话，雪颜，”老先生的声音平静，但含着一种压力，“她不是天老儿，不是阴天乐，不是什么怪病缠身，而根本就是一个妖精！”
“……不是这样的，不是……”
“住口！”老先生向前走了一步，“汝很聪明，汝很贤惠，吾子秀楚多来以来受恩于汝，然如今妖魔入宅，汝鬼迷心窍，若不是老夫今日赶来捉妖，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地步！”
“雪颜，汝是个好媳妇，老夫问你，娉婷应是失散在多尔衮陷济南，全城染血之时。乱军从中，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怎可能幸存？建虏数万残暴之众，莫非如木雕泥塑一般？就算是女中豪杰秦贞素，也需要刀马足备才能杀个七进七出，而她手无寸铁。就算是有高人相助，侥幸留得一条性命，她又如何知晓汝在扬州，又怎能觅到汝现居之所……种种异象，不一而足，姊妹情深，迷惘汝眼，雪颜啊，汝怎就如此糊涂？！”
老先生把拐杖指向阑珊：“大胆妖孽，还不快快现出原形，老夫姑且饶你一命，若还想顽抗，莫要*迫吾动用了一子所赠之法器？”
他楞了一下。
在刚刚过去的一秒钟里，白毛女眼中的恐惧一扫而光了，取而代之的是坚定，甚至还包含着使命——“幸会，”阑珊做了个万福的手势，“小女子娉婷奉恩师了一子之命前来维扬对抗必临之血厄，师父赐我之名曰阑珊。”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汇聚到她身上来。
“伯父，姐姐，姐夫，还有小维，小女子可以说说，近来顺天府发生的事情么？”
沉默，震惊与迷惑。
她有必要，她现在非常有必要加深众人的惊愕——“圣上驾崩了！”（八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