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陌矜离      更新:2019-07-23 05:19      字数:4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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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萸和安琪回到姜妈妈租的房子门前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留下一片片红霞,那白的云块镶嵌其中像一团红棉花中长满了白的疙瘩,初一看会吐槽,这棉花核也太多了,像长了瘤似的,让人心情不甚美丽。

姜萸看到门口停的一辆车身满是泥浆的摩托车就知道她父亲回来了,她顿时有些不自然,因为事先姜妈妈有说今天她需要外出出差,弟弟照惯例现在已经坐车回老家了,本以为今天晚上家里没有别人,哪想到父亲回来了。姜萸想着,锁自行车的动作都像丢了魂,这车子是她的生日礼物,她一直很爱惜。

安琪担心地问她,“你怎么啦,失魂落魄的,不舒服?”姜萸一直厌食,作为同桌安琪很多时候看到她莫名奇妙干呕,有时候呕吐的声音撕心裂肺的,把胃都翻出来了也没见她吐出什么来,有也只是黄疸水,毕竟她一直不怎么吃得下饭,只硬着头皮咽下温水泡的松花粉混蔴籽油。安琪每天看姜萸吃得都像上刑一般,早上的课间看到她颤抖的脸,安琪看着那奶黄色的流食,也感到深深的恐惧。

姜萸摆摆手,没精没神地说,“我爸回来了,你介意吗?”

虽然有些措手不及,去同学家玩会遇上家长这也是常有的事,只是没事先打招呼可能有些失礼,安琪有些担心这个。姜萸却说,“祈祷他待会儿还要回工地吧,不然明天早上看日出的计划就要泡汤了。”学校里的姜萸心情简直有些含苞待放,天气也晴朗,这会儿,倒像是太阳太猛,这花儿蔫了,萎了。

比较意外的是姜妈妈虞女士也在,姜萸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她的声音就夹杂着炒菜的声音传来,“姐姐,今天怎么这么晚的,又去爬山了?”

姜萸平淡地回,“和同学一起回来。”

安琪赶紧在门外换好拖鞋带着笑意脆生生地问候一句,“阿姨好!”

姜妈妈赶紧从客厅的凳子上坐起来,姜爸爸喊了一句,“快来洗手吃饭。”

安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神经有些过敏,她仿佛听到姜萸心惊胆颤地惊了一下。弄得她也有些提心吊胆的。

她们走过一段狭长又短小的过道,就到了客厅,期间还路过一间只有门帘的房间。客厅也并不宽敞,最里面还摆着一架木制的上下床,有些新。整体上这间出租屋有一房一厅,虽然是用木板隔开来的,还有一个连着卫生间的厨房。

饭菜和碗筷已经摆好在桌上了,刚刚好碰上晚饭,安琪还以为今晚需要自己露一手呢,毕竟姜萸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做饭的人。哪想遇上了大餐,番茄牛腩,鱼香茄子煲和瓜椒鱿鱼花,不知道是什么日子,挺丰盛的。

饭桌上总免不了寒暄,但姜爸姜妈查户口般的询问还是惹恼了姜萸,她”啪“放下筷子,语气很冲,”够了,安琪是我同学又不是嫌犯,要接受你们一轮又一轮的盘问!你们这样问完成绩问父母兄弟,问完这些问人父母职业,家庭背景是几个意思!“

姜妈妈拿起姜萸的碗给她盛了一碗汤,说,”你敏感些什么,只是你第一次带同学回来,想多了解你同学一些而已。安琪是吧,来,多吃点。“她往安琪的碗上夹了一块鱿鱼花,安琪赶紧说了一声谢谢阿姨。

姜妈妈继续催着安琪夹菜吃,说,”现在正好是长身体的时候,你别学姜萸,整天就吃一点猫食,吃了是给你自己的又不是给我的,来,多吃点,能吃是福。“她又往安琪的碗里夹了块牛腩。

姜爸爸大口大口嚼着饭菜,口齿含糊不清地说,”她不吃就算了,你逼她干嘛,还厌食,又不是逼她吃毒药。“

”你吃慢点,狼吞虎咽地,你是乞丐还是饿死鬼投胎?就这么不嚼就生吞,谁跟你抢了。“姜妈数落完姜爸,啧啧嘴慢慢地嚼着一块牛筋。

姜萸绷着脸默默喝汤不说话,她吃饭也像举行一场静寂的仪式,慢慢的,悄无声息的,碗筷碰撞的声音,甚至咀嚼的声音,都没有。喝完汤她起身拿起自己的碗筷,说,”我吃完了。“就进厨房自己打开水龙头洗自己的碗筷。

安琪看着姜萸的背影,也加快了自己扒饭的速度,她觉得自己很饱了,满桌的美味佳肴夹进嘴里像是嚼着木材,味蕾里都充斥着苦味。

姜萸的家人都遵循着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这条原则,姜爸爸罢碗也自动洗自己的碗筷去了,一家人这样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见怪不怪,吃最后的人就洗剩下的锅碗瓢盘。

姜爸爸吃完饭后杵着腿坐下来剔一会儿牙就下楼轰隆隆地开着他的摩托车走了。

姜妈妈虞女士就向安琪解释,他这是回工地呢,今天回来是因为买彩票中了一票比较大的,回来取奖金了。

安琪呆愣地听着这个,姜爸爸除却吃饭的时候,看着文质彬彬的,一点也不像工地工人,也看不出是个赌徒。

像是看出来安琪的疑惑,虞女士自顾自解释,”我们家以前是开药厂的,姜萸她爸送货的时候发神经把货扔半路了,再后来药厂倒闭了,他就只能干苦力活咯。我们家以前也是有钱人,别看现在住这里这么简陋,其实租房子住也没什么不好的,再加上姜萸这快高考了么,也需要人陪读。“

姜萸这时候从房间里出来,说了一句”你自己不想在外面待了,回来就别赖别人!“就拉安琪回那个门帘遮着的小房间。这个房间大概10平米左右,却放了一张床,两个布衣柜,一个木衣柜和一个木书柜。那个书柜不消说只能是姜萸的,里面装了满满的书,四大名著,英文原著,各种散文合集和压在柜底的福尔摩斯探案全集等。安琪不想具体一一提及书的名字,因为算得上是满目琳琅。其中还有一本小薄本的《人间失格》,被放在书柜的抽屉里,旁边有一盒千纸鹤,想不到姜萸还会折手工,有些不可思议。

”那是初中的时候一个学妹送我的,说谢谢我帮她辅导,不过我觉得她喜欢我弟。“姜萸的话刚落,虞女士的声音就传来,”要不是我回来,你早就死了,哪里还有命在?“

安琪打开书页的手有些颤抖,那一页夹了个摊开的千纸鹤,里面有一句话: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姜萸的嘴角却出现一抹嘲讽的笑意,没有回答她母亲的话。姜萸曾经说过,从那天在山上被人尾随下来,她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有恐惧的情绪,会有害怕的时候。她似乎不明白,一直以来她有多小心翼翼地保护自己,保护自己的心不受伤害,因而她从不轻易接触其他人。”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她说,”就连亲情也需要委曲求全地维护呢。“安琪永远记得姜萸说这些话时候的神情,和心里隐隐约约的心疼。家里不是可以肆无忌惮的地方么,怎么面对家人也需要那么小心?那时候她刚知道原来姜萸中考的时候从小镇里考上了地级市里的高中,后来家里说负担不了她读高中的学杂费,她母亲叫她回中念,她觉得只要姜萸足够努力,去哪里念书其实无所谓,而且去中还能拿一笔奖金。后来还是姜萸的父亲反对,说一中才是百年老校,才拍板回一中念,免了高中三年的学杂费。

安琪不知道姜萸有没有赌气的成分,但是那天虞女士确实说了叫姜萸努力学习,争取考个状元给她拿一套房奖励的话。那是社会人士奖励状元的一种方式。后来姜萸没有考上一本也没有填高考志愿,她选择去复读了,姜妈妈后来一直对姜萸说,她以为她是可以的。

不说后来,就说那天的事吧。那天她们当然凌晨的时候不能出去爬山看日出,刚一开门姜妈妈就发现了。姜萸只能抱着被子和凉席和安琪上了楼顶,碰一下运气。当时等到早上10点的时候,天还是白蒙蒙的一片,有些光亮,却没能看到太阳。

”我以为你们母女的关系很好。“安琪躺在楼顶的凉席上,眼睛从天上转过来看姜萸,”因为听你平时称呼都是姜虞女士,母上大人的。“

”算不上好不好吧......"姜萸停顿了一秒,“她在以她认为对我好的方式在对我,尽管她从不认为自己夹带着很重的私心。就像从小把我带大的奶奶,也是看重我以后能为这个家做些什么,所以成绩越好就越寄予厚望,她们都不觉得这些有什么不对的。可是她们却没想过,我凭什么为了她想住市里的房子,为了以后给我弟买房或买车而去努力。我要是努力,也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不再受制于人。”

安琪有些奇怪,她翻过身趴着,“你觉得自己受制于人?”

姜萸苦笑,“对呀,怕什么时候就没有书读了,出去干活也没个一技之长,待会我妈又凭借着她的人脉给我介绍一份工作,再就又介绍什么相亲的人,我一生就被她掌控了。”“你知道吗?”她说,眼眶有些湿润,“我记得最劳的一句话是小的时候我奶奶说我:姐姐,好好跟你爸妈说,先攒些钱给你读书,等以后你几倍几十倍还他们。我小学的学费是叔叔给他家小孩寄钱的时候奶奶省下来的,初中的学费义务教育了没收什么钱,但寄宿每个星期的伙食费是爷爷奶奶种地卖粮食给我的钱,初之后爷爷身体很不好,犁不了地,我们姐弟和奶奶捡福寿螺去卖,那个时候几毛钱一斤,捡好就拉着小推车拉到镇上去卖,再拉一包农业化肥回来,像尿素呀什么的。”

“你爸妈这些年赚的钱呢?不是说之前还开药厂?”

“对呀,开过药厂呢,不知道怎么着厂就归另一个合伙人了,我奶奶说我妈把厂送给了别人,呵呵,不知道。我还挺佩服我妈的,无论怎么样都能找到一份工作养活自己,她是真的养活自己,这里虽然是她租的房,但她每个月都还会问我爸拿房租和伙食费,美其名曰,给我们姐弟做饭。其实,我和我弟都住宿,就算是回这里吃饭,午饭和晚饭我和我弟轮流做,到底谁照顾谁呢。至于我爸,他的钱估计都拿去养彩票了吧,我读六年级的时候还和奶奶卖了一头小牛犊帮他赎车呢,就是昨天门口那辆,他买彩票身上没钱了就拿去抵押了。所以我现在看到那辆车就烦,加上他开车又那么风气,听着那轰隆隆的声音就更烦了。”

“你恨你父母吗?”安琪有些试探地问,她预感像今天这样的状况,姜萸可能只说了其中的一些。

“我觉得我没资格吧,我妈曾经问我:姐姐,我们没有欠你的吧,我们家也一直重女轻男,你还要我们怎么样,整天没一个笑脸,回一句话都用怼的。我反省了一下,似乎是这样。我对比了一下村里很多人的状况,我发现自己似乎比她们幸运多了,我不知道他们现在快不快乐,但多数都结婚要小孩了,他们自己都还是小孩,就要负担起别人的人生,我觉得他们想得有点少。然后我又对比了一下那些平凡的家庭,我觉得生为他们的孩子我有些委屈,我不知道他们作为我的父母,有没有难受。如果,可以像河童一样,出生前父母会询问孩子的意愿,那就好了。”姜萸悠悠而叹。

安琪觉得这样的姜萸完全算得上一个成年人,最起码她的心还没开始鲜活就已经老了。

”有时候我看着我父母,自以为是成年人,但作为父母他们是完完全全的小孩,我就有点可怜他们。就像我母亲,我做什么事情,和她说,她都要问我:这又有什么意义呢?其实纵观人的一生,从出生到死亡,百十年,又有什么意义呢?但是我也知道有这些想法的自己是值得藐视的,我似乎已经,无论对什么,都失去了敬畏之心了。“